“小宋大人?小宋大人?我們奉命來接您回去了。”
那四人邊搜邊喊,宋彥澤心裡砰砰狂跳,當然沒那麼傻的信了。
第一日戶部問案之後,他們故意放了一批戶部官員,任他們将當日公堂的情形散出去。
宋彥澤就想過,很可能會有人坐不住,想要一了百了,可怎麼都想不到會是蔣亭淵這邊的人。
宋彥澤縮回草叢裡,手腳發軟,那幾人抽刀在草叢間亂劈砍着,四散搜尋,用不了多久就會找到他。
怎麼辦?
身後是山林,此時已接近日暮,夜裡上山不知是否有野獸,他連水囊都沒有,隻袖間藏了一把小匕首。
宋彥澤隻猶豫了一瞬。
往前是立刻死,往後是一線生機,他果斷順着土坡往下慢慢滑下去。
樹枝雜草叢生雜亂,宋彥澤的頭發衣服被勾得蓬亂。
坡上石頭土塊錯綜,宋彥澤跌跌撞撞,撞得青一塊紫一塊。露在外面的皮膚、臉頰都蹭得灰撲撲的,還刮出了口子。
宋彥澤扶着起來,左右看看選了條被踩出小道的險路,而後便拔足狂奔。雙腿強擡着向前,跑到腿發軟,他不敢停下。
禦前使都是追蹤、刺殺的一把好手,找他的蹤迹不會難。
但至少他現在還有逃跑的時間。
宋彥澤隻顧蒙頭跑,哪裡看着人迹罕至,看着偏僻就往哪裡跑,還好他方向感不錯,始終明白方向。
他能拖到有人來救他嗎?
不對,或者說有人來救他嗎?
宋彥澤心裡一沉,他強迫自己去冷靜下來思考生路。
蔣亭淵先不考慮。
不希望他死的,大概隻有皇上?
太子那邊的人恐怕也更想他死,正好換上自己人查戶部。
第二日就要入宮面見皇上呈報,照這個情況,也許撐到明日就會有人來救他。
宋彥澤腳步不停,往上爬山躲藏,心裡暗自盤算着。
天邊太陽西沉,時間不多了,到了晚上還沒找到躲避的地方,他今晚怎麼挨過去都是個問題。
宋彥澤這才停下腳步,扶着樹幹彎腰喘息,眼前一陣發黑。
“在這裡。”
宋彥澤猛地站起來,那聲壓低了的細微聲音不會是他的錯覺。
這麼快,該說蔣亭淵你手下的人真是厲害嗎?
宋彥澤左右看看,他在山道上,這是個踩出盤旋向上的小路。
往前是樹林山頂,這樣跑下去沒有意義,左手邊是陡度幾乎垂直的陡崖,那高度看着讓人腿發軟。
“小宋大人,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我們就彼此不要為難了。”
幾人邊說着邊抽出了刀,繡春刀上的紋飾也是禦前司的制式,不是假冒。
宋彥澤沒動,扶着樹幹歇息着。
“我都已經快死了,各位不妨讓我做個明白鬼。告訴我,是誰派你們來的?”
“小宋大人,你聰明過人,應該知道朝廷内,沒人希望您能活着回去。”
宋彥澤嗤笑一聲,慢慢往旁邊退。
“死前能成了各位大人的心病,倒也是我的榮幸。”
說完就毫不猶豫地縱身往旁邊跳,幾人臉色一變,快步跑上前往下張望,卻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這麼高,即使有坡緩沖,想來也會摔斷手腳,跑不遠的。”
“不能再往那邊追了,天色已晚,附近樹林有狼,還有豹子。”
“他活不過今晚了。我們現在回大倉,明早再回禦前司複命。”
“蔣亭淵明日晚才能回,明早去複命暫時不會驚動他。”
山崖下,宋彥澤捂着腦袋趴在橫過去的岩石下,手指間是溫熱滑膩的血。
在他們來之前他就仔細觀察了,隻要沒摔暈,他來得及将自己趴着躲到岩石下的縫隙,從上面看就是人不見了。
天色已晚,他們也不會再追。隻是現在半邊胳膊,還有左腿都動不了了,頭上不知道撞到了哪,血一直在流,還暈乎乎的。
宋彥澤咬着牙想讓自己清醒,卻抵不住,昏了過去。
*
“蔣指揮使,從各省提拿來的人犯已悉數收押诏獄。”
蔣亭淵翻身下馬,腰間的紅色刀穗輕晃,沉聲吩咐:“連夜審。一個地方抓來的放在一起審,隻管用刑。”
蔣亭淵這兩天都在出公差,宋彥澤也忙,都好幾天沒看見他人了。
一牆之隔而已,蔣亭淵每次都猶豫着要不要翻牆過去看看,但又怕會讓他真睡不好了。
這次提前回來了,總該能見一見他了。
蔣亭淵将馬繩扔給一邊的下屬,手指繞着紅穗,時輕時重地捏着,交待完一應事宜轉身就走。
春芳齋的糕點他愛吃,隻吃鹹口,甜的隻吃牛乳糕。
蔣亭淵拎着東西叩門,已經這個時候了,小宋大人無論去哪都該回來了。
“公子!你終于……啊,蔣大人。”
蔣亭淵皺眉,将手裡的東西都遞給蓮心。
“他還沒回來?”
蓮心接過溫熱的糕點,有些訝異地看着他,這裡全是按他家公子口味買的。這個眼熟的蔣大人這麼了解他家公子?
“是啊,公子說酉時就回,現下已亥時了,城門都快下鑰了。”
蔣亭淵眼皮一跳,思索了一會,轉身從門房拉了匹馬,招呼也不大就翻身上馬走了。
他一路策馬就往禦前司去,沉聲叫了人:“玄青,早上負責護送小宋大人的人,回來複命了沒?”
大倉本來就不近,有事耽擱了暫住一晚也正常,玄青問了一圈回道:“還未回來複命,但沒有受到任何異動的消息,想來無事。”
“不可能。”
蔣亭淵擰起眉頭,心髒莫名砰砰狂跳,捏着紅穗的手心已經出汗了。
宋彥澤那人能趕在城門下鑰前回,就一定不會磨叽到第二日,他認床。
在大倉無論碰見什麼了,都不至于到現在解決不掉,還沒有任何消息。
更有可能是出事了。
蔣亭淵直接轉頭點了人,上馬趕在城門下鑰前策馬出城。
禦前司衙門這邊一出動,那邊就有人小跑着拐到京城某處大宅院去,一路到書房内。
“老爺,蔣亭淵帶着人出城去了。”
胡衆在榻上驚得一翻身坐起來了,而後又吐出口氣,揮手讓人下去。
他對面的吏部尚書劉繹敲着棋子笑他。
“胡大人這就坐不住了?怕什麼,蔣亭淵隻能先去大倉找人。那群油子就夠他纏的,等他趕過去,隻能給這位小宋大人收屍了。”
“再退一步,即使蔣亭淵把人找到了,宋彥澤敢跟他走嗎?這下他敢信蔣亭淵嗎?”
胡衆聽他這麼一說又稍稍放下心。
這幾日官場風聲鶴唳,可處于中心的他卻異常清閑。
皇上沒有立刻讓他革職下獄,好像戶部的大難跟他這個尚書沒關系似的,蔣亭淵都沒上門找他的麻煩。
可越是這樣他越要坐不住了。
“老師年紀大了,心軟了,卻也不想想這是你死我活的事。”
胡衆忍不住埋怨李恒,若是老師幫他一把,共同做局想辦法,一個小小的宋彥澤早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過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