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繹哼笑一聲,不多說一字。哪是心軟,那是早看透了,這刀子捅不到自己身上的。
*
燭火昏暗,蔣亭淵站在書案旁,半明半昧的光亮在他高挺的眉骨上投下陰影,半垂下眼睫讓人看不透他的意思。
他的右手一直緊攥着那隻紅穗子,另隻手随意翻過案上的賬本和文書,面前跪着兩排大倉的管事。
“小宋大人晌午一過邊獨自走了,還牽着匹馬,我們誰敢過問大人們的事。”
“我們哪裡知道小宋大人往哪個方向走了,走的時候我們都沒看見。”
幾個管事都是不好纏的,無論怎麼問,都咬死了不知道。沒看見,沒察覺什麼異常,更不知道後來随行的人都去了哪。
“大人冤枉啊!天地可鑒,我們沒有半分虛言!”
“大人,随行的禦前使已經押過來了。”
蔣亭淵沉聲讓他們帶上來,随手将賬本合上,啪地一聲砸在桌案上,哭求的聲音一靜。
所有人都睨着他的臉色,蔣亭淵看着一如往常的鎮靜,隻臉上半點笑也無,脖筋繃着,右手手掌青筋繃緊。
“他在哪?”
蔣亭淵直接這麼問,目光冷靜到冰冷,聲音沉冷。
“屬下也不知。”
唰!
揮刀出鞘的金屬摩擦聲讓人牙酸,這聲音一落地,就有人沉重倒地的悶聲。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跪在回話身邊的幾人臉頰、脖子上就被潑濺到溫熱的血。
滴答滴答……
血滴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幾個剛剛叫得大聲的管事,都捂着嘴幹嘔了一聲。
蔣亭淵手裡這把雁翎刀細刃而短,隻開半刃,剛剛切開了一人的喉嚨,卻仍然雪白森冷,潔淨如新。
“他在哪?”
他剛殺了一人,臉上仍是那副平靜的模樣,眼裡沒有殺意,聲音平靜沒有威脅的意思,像是單純詢問。
倒下的屍體睜着眼,身下的血還在往外流着,幾個離得近的管事已經吓得往旁邊縮,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剩下三個皆垂頭不言,跪在地上抿緊了唇。
一睜眼就能看見死去的同僚睜着眼看着他們。
“你們,我隻留一個回去審。”
蔣亭淵提着雁翎,垂眼看着他們。
光影交錯,雪白的刀刃割開光,他的眉眼閃過一線冷光,才窺見他讓人心驚的殺欲,以及殺戮慣了的漠然。
他說完就轉頭看向幾個縮成一團的人,翻手一橫刀刃向外。
“你們也一樣。誰先來?”
蔣亭淵一擡手随意指了一個,一邊的玄青立刻拎起一個。
“大人!大人!我們有吏部的九品官帶!我們也是朝廷……”
蔣亭淵一擡手,雁翎白光乍現,那人立刻驚聲:“北邊!北邊!”
蔣亭淵依舊揮刀而起,破空聲讓他直接吓癱了。刀刃卻穩穩停在他的脖頸,割出一條血線。
“小宋大人往北去了,那裡有農田和城鎮!”
蔣亭淵掃過一邊的三人,淡聲:“你們呢?”
*
冷,疲憊……
宋彥澤猛地睜開了眼睛,身體各處的劇痛猛地刺破鈍鈍的意識,濃重的血腥味沖得他打了個抖。
緊接着就遠遠地聽見了接連不斷的狼嚎聲,宋彥澤眨眨眼,粘稠的鮮血糊住了眼睫,什麼都看不見。
他強撐着單手擡起摸到了石頭,撐着要出來。
這裡不安全,濃重的血腥氣招狼,狹小的空間抵不住狼,他還沒有餘地躲藏。
挪動出來後,他才摸上了手裡的匕首,這小匕首最大的用處大概是自裁,讓他能走得沒那麼痛苦。
山窮水盡之時,宋彥澤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是上一科的狀元,當時狀元高中,身披紅袍簪花,打馬恣意遊遍京都,馬蹄踏落紅花,鮮衣怒馬何等意氣風發。
隻覺得這世上再無難事,任何難事都隻事在人為而已。
但入翰林修撰文書典籍快兩年多,一甲的同僚大多已有官職,他卻一直壓在翰林中。
他想過是他不好交遊打點關系,或是是他不會攀附。
直到他的“父親”拜訪,那個在年節都見不過幾面的“父親”告訴他。
“宋家不需要一個惹眼的狀元郎。”
其實是不需要一個脫離他掌控,與他沒有父子之情的狀元郎。
宋彥澤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手掌被上面的花紋硌到了。那些不好的情緒都散了去,隻剩下另一個人。
小雁哥哥
高中狀元的那一日,鮮花盈懷,他隻在想。
你看,我說過我會是狀元。那你呢,你什麼時候能成了大将軍回來找我?
狼嚎聲越來越近,他拖着一隻腿根本走不了幾步。血沿着額頭下巴往下滴,砸進了地上。
宋彥澤停住了腳步,轉頭看見隐隐幽綠的眼睛,竟然有種解脫的感覺,但仍然不死心抓緊了手裡的匕首。
可惜,看來他是再見不到他了。
早知道就直接問問蔣亭淵,同在兖州,有沒有見過……
噌!
箭矢破空而出,遠處火把火光明亮。
噌噌噌!
又是幾箭,每支都釘死在狼身上,恐怖的狼嚎聲回蕩着。
宋彥澤強撐着看見有人抽刀,猛地砍殺尚有餘力的狼,奮力地朝他跑過來。
燃燒的火光裡,宋彥澤搖搖欲墜地要倒下去,握緊了匕首舉起對向來人。
“站住!”他用盡力氣,說了好幾聲才發出一句像樣的聲音。
“是誰?”
來人一身黑衣紅襯,手裡提着一把雪亮的短刀,紅穗垂在手指邊,一雙黑色的眼睛緊緊盯住他。
“蔣亭淵。”
蔣亭淵舉着火把,看見了他手裡的刀,天黑看不真切,卻聞見了血腥味。蔣亭淵渾身躁動着殺意淩然的戾氣,恨不得殺光那些人。
“走開!”
宋彥澤意識模糊,正常情況下,他應該冷靜周旋,仔細思索,但現在他隻憑本能。
蔣亭淵頓住腳步,火光大盛,身後衆人也陸續過來。蔣亭淵卻一擡手,讓他們先後退,深吸了一口氣。
“書呆子,是我。”
宋彥澤恍然一瞬,手一松,心神松懈,扶着石壁直直往地上倒去。
蔣亭淵大步上前,連手裡的雁翎刀都扔在地上,抱住了他。
“誰?”
蔣亭淵看見他眼皮沉重,昏了過去,這才低聲在他耳邊說。
“是我,小雁哥哥找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