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矜伐接過,有些感慨地撫上護具表面,笑着呼了口氣,道:“多謝将軍。”
霍炳秋笑道:“不必多禮。你今日在我這裡歇一晚?趕路也不急。”
顧矜伐點點頭:“好。”
“哦對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霍炳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往家裡送一封家書......”
顧矜伐動作一頓,随即說:“我幫将軍送。”
霍炳秋大笑道:“那就多謝你啦!”
......
七日後,顧矜伐到達京城。
顧矜伐離開京城也不過一年,卻好像過了數載春秋。
他入城下馬,徑直前往皇宮面聖。
時隔良久再次入宮,顧矜伐在一個陌生宮人的帶領下來到禦書房,姬宇正在這裡等着他。
顧矜伐在屋外躊躇一瞬,長長呼了口氣,擡腳走進屋内。
他低頭走進來,向坐在案桌後的姬宇行禮,聽到姬宇讓他起來,他才起身,擡頭。
姬宇此時面上還帶着一點大病初愈的蒼白,神色還算溫和。原來的近侍德備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黑衣侍衛。
案桌邊還坐着商澤。看到顧矜伐看向自己,商澤沖他微微笑了一下。
姬宇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聖旨,商澤了然,拿起來讀。
“顧矜伐戴罪立功,封雁門裨将軍,賞銀千兩,府邸一處。”
顧矜伐雙手接過聖旨,叩首謝恩。
雁門裨将軍也不算什麼高位,以後回軍隊還是該幹嘛幹嘛;其餘的也是身外之物,顧矜伐不大在意。
他今日想求的賞,是别的東西。
正在姬宇以為此事了結,顧矜伐可以離開的時候,顧矜伐突然又下跪叩首,道:“末将仍有一事,想求陛下成全。”
姬宇微微挑眉:“哦?何事?”
顧矜伐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末将想為亡父立牌位,請陛下成全。”
姬宇和商澤都驚了一下。
顧矜伐亡父顧思之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即使他是被秦漢策操控,但也不能全然免除罪責,不牽扯到顧矜伐已經是姬宇仁慈,是萬萬不能立牌位的。這顧矜伐還真以為自己居功甚偉,連這種要求都敢提?
但是姬宇奇異地沒有生氣。他甚至情緒相當平和地看着顧矜伐,看他還想幹什麼。
顧矜伐還保持着叩首的姿勢,道:“末将不求修墓立碑,隻是想立牌位,并不公開供奉,帶在身邊,也算......有個念想。”
氣氛相當凝滞,商澤都替顧矜伐捏了把汗。
半晌,姬宇終于開口:“準了。”
顧矜伐長長的舒了口氣,驚喜道:“謝陛下成全!”
姬宇看了他片刻,就将目光移開了,道:“好了,顧将軍舟車勞頓,想必已十分困乏。讓商大人帶你去你的新府邸吧。”
顧矜伐起身抱拳:“是。”
商澤也起身,擡手示意顧矜伐跟自己走。
顧矜伐沖他點了點頭,跟了出去。
出了宮,商澤邀請顧矜伐上了自己的馬車。
他們倆并不是不相識,隻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打過交道。此時同乘一輛馬車,氣氛有些尴尬。
顧矜伐:“不必送到,我還得去給霍将軍送家書。”
商澤漫不經心道:“我得帶你認路,一會兒把你放家門口就走。”
顧矜伐點點頭:“也好。”
商澤看着他,覺得顧矜伐此人比自己可正派多了,又忠義,又孝順,長得還好。可惜命途多舛,遭此橫禍。
不過自己不也是年幼失怙,和他半斤八兩。
想着想着,商澤突然意識到顧矜伐和嬴惑何其相似,忠義,正直,都在軍隊任職,都經曆了家破人亡。
難怪剛剛姬宇沒生氣……商澤看顧矜伐的眼神都變了。
商澤玩味的眼神被顧矜伐察覺,他頗有些困惑地看了回去。
顧矜伐還暗暗看了看自己衣着,沒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商澤笑了笑,道:“你與嬴惑應當很聊得來。”
顧矜伐不是沒和嬴惑共事過,隻不過後來自愧父親害死嬴惑全家,所以自請調離,在此之前二人确實很合得來。
商澤也不多解釋,馬車停下來,他道:“到了。”
掀開車簾,果然已經到顧府門口了。
此顧府自然不會是以前的顧府,從牌匾到院落沒有一處與之前的顧府相同。顧矜伐面上稍顯落寞,下了車,沖商澤行禮道謝。
商澤隻笑着颔首,驅車離開。
顧矜伐在門口伫立片刻,并不進去。他的副将早就到了,有些驚訝地看着府邸,道:“将軍,這就是皇上賞的府邸?好氣派啊。”
聞言顧矜伐笑了笑,他住過更氣派的府邸,不過都已經過去了。他讓副将去府中收拾,自己去霍府送信。
這還是顧矜伐被流放參軍後第一次拜訪别人,有些莫名的緊張。迎客的是霍秋然,看到顧矜伐先是一愣,轉而眼神忽然亮了起來。
顧矜伐看她神色有異,咽了口唾沫,道:“霍将軍托我送來家書......”
“多謝顧将軍!”霍秋然一把拿過家書,草草看了一眼,把人拉進門,道,“顧将軍舟車勞頓,若不嫌棄,還請留下吃頓飯。”
還不等顧矜伐回話,霍母羅箐就走了出來:“是誰來了?”
霍秋然回道:“是顧矜伐顧将軍!來送父親的家書。”
羅箐趕快迎上前,母女二人都非常熱情地邀請顧矜伐留下吃飯。
顧矜伐盛情難卻,隻好留下。
幾人在飯堂坐下,羅箐看過,感慨萬分:“難為他常年在外征戰,還日日牽挂家裡。”
顧矜伐:“霍将軍重情重義,對我們底下的将士也是關照的很。”
羅箐笑道:“我還得托你們多看顧些他,畢竟年紀大了,讓他不要太拼命。”
顧矜伐點頭:“那是自然。”
霍秋然在一邊似乎有話想說,羅箐卻瞪了她一眼,将家書交給她,道:“去把家書收好。”
霍秋然接過家書,不情不願地走了。
羅箐看她走遠,才轉向顧矜伐,正色道:“顧将軍,你不久應該是還要回北疆的吧?”
顧矜伐看她們母女倆反應奇怪,一頭霧水地點頭:“是,怎麼了嗎?”
羅箐:“那一會兒,不論秋然求你什麼事,你都不要答應。”
顧矜伐一愣:“我難道能幫霍姑娘什麼事?”
羅箐無奈地長長歎了口氣,道:“我這姑娘,一直想去鬼蠻見靖武公主殿下。”
顧矜伐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靖武公主之前北上與鬼蠻和親去了,換來了此時來之不易的和平。
顧矜伐沒想到霍秋然與靖武公主竟情誼深厚至此。
羅箐愁容滿面,道:“你也知道,前段時間嬴将軍帶隊前往西域,魏容止魏大人亦在其列,秋然還去求了魏大人,央他帶她出京北上。所幸魏大人拒絕了,不然......”話沒說完,她又是長歎一口氣。
顧矜伐也沉默了,鬼蠻何等危險,霍秋然還真是膽量過人。
羅箐道:“所以,一會兒她若是求你帶她出京北上,你千萬不要答應。”
顧矜伐看着滿面愁容的羅箐,點了點頭:“好。”
霍秋然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沖顧矜伐眨了眨眼。顧矜伐得了羅箐的囑咐,也不敢和霍秋然多交流,隻好悶頭吃飯。
霍秋然一直沒找到和顧矜伐單獨說話的機會,等到顧矜伐要走,她才趕緊追上,将顧矜伐攔住。
霍秋然攬住他道:“顧将軍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顧矜伐轉身看着她,無奈道:“霍姑娘,我知道你想作什麼,你母親囑咐過我,不要答應。”
霍秋然一愣,神色從驚訝變為茫然,最後又變得冷靜且堅定,問道:“我母親跟你說過?”
顧矜伐:“是。”
霍秋然:“你也覺得我不應該去找殿下?”
顧矜伐點頭,道:“你即便是去問陛下,他可能也不會同意。”
霍秋然冷哼一聲,道:“不過是你們打仗的無能,害得殿下還得以身涉險。此時又不準我去鬼蠻,看來還真是人慫屁事多。”
顧矜伐:“......”
顧矜伐:“霍姑娘,話也不能這麼說。”
“霍姑娘,你沒見識過鬼蠻人的兇殘,我見識過。若是鬼蠻真的那麼好對付,我軍也不至于打得如此艱難。”自從攬月堂出事後,顧矜伐難得跟别人說這麼多話,“此時的和平來之不易,我們都很感謝殿下的犧牲。”
霍秋然看着他,冷笑一聲:“鬼蠻人兇殘?若不是無三軍主帥統領,無嚴格軍令制約,軍中細作滲透,軍隊人人怕死,和鬼蠻的仗怎麼會打得這麼艱難?”
顧矜伐一愣,沒想到她對軍隊的問題看得如此透徹。大周軍隊的問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顧矜伐也無言以對。
最終霍秋然道:“不管你們怎麼說,我一定會去。”
顧矜伐知道勸不住了,隻好道:“那我......祝你萬事順遂吧。”
霍秋然輕輕勾了勾嘴角:“多謝。”說完她轉身就走,扔下一句:“不送。”
顧矜伐看着她回屋的背影,有些無奈,又萬分感慨,搖了搖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