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日沙塵起,不見孤城萬裡。
鬼蠻守城士兵遠遠看到風沙中有一隊人影慢慢走來,立刻警惕起來。
人影漸近,為首者似乎受了重傷,踉踉跄跄地走在最前。後面的人卻也不扶着,隻有旁邊一位攏着紗衣的女子虛虛地環着他。
那隊人逐漸走近,鬼蠻士兵往他們那兒扔了塊石頭預警,大聲喊道:“來者何人?”
為首者腳步一頓,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道:“吾乃國師副使伯賀勒——”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體力不支,直接倒了下去。
鬼蠻士兵還沒聽清,一旁的女子趕緊攬住那名自稱伯賀勒的人,道:“國師副使伯賀勒,還不速來救駕!”
鬼蠻士兵這才趕緊出城,拿“伯賀勒”的令牌仔細看了看,确認是國師的東西,這才放他們一行人進城。
女子将令牌收好,與鬼蠻士兵一同将伯賀勒扶進城。走了幾步,她察覺到身後隊伍沒有跟上,回頭喝道:“還不跟上?”
後面那群人互相對了眼神,最後緩步跟進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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氈帳隔音效果并不好,周圍吵吵嚷嚷的聲音将秦漢策從昏迷中徹底拉了回來。
還是渾身疼,尤其是心口。先前為了開啟縮地千裡的微型法陣強行動用靈力,靈根的反噬越來越嚴重了。
他咬了咬牙坐起來,才發現魏淑賢竟趴在一旁睡着。
秦漢策一動,魏淑賢也醒了。秦漢策沒說話,魏淑賢緩了緩,看着秦漢策的臉,忽而别有深意地笑了:“伯賀勒?”
秦漢策不動聲色道:“這是我鬼蠻的名字。”
魏淑賢嗤笑一聲,道:“難為你在大周住了二十年,還對鬼蠻如此情深。”
秦漢策:“你在大周住了三十餘年,不也是說走就走?”
魏淑賢梗住,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問:“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秦漢策:“這裡的人應該已經将我們回來的消息送到了單于庭。等父親回來接我們就好。”
魏淑賢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魏淑賢在秦漢策榻邊坐了會兒,沉默片刻,給他倒了杯水。
就算是受傷最嚴重的時候魏淑賢都沒給他倒過水,這一下弄得秦漢策受寵若驚,頗為驚疑地看向魏淑賢。
魏淑賢看着窗外,仿佛剛剛倒水的不是自己。
秦漢策拿起茶杯,拿在手上把玩片刻,忽然笑了,什麼都沒說,将水一飲而盡。
這是知道自己在鬼蠻的唯一倚靠是自己,開始讨好了?
秦漢策将茶杯扔回桌上,躺了回去,道:“我再睡會兒,别打擾我。”
魏淑賢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出去了。
秦漢策又笑了。
一日後,蒙塞爾的回信送到秦漢策手裡。
蒙塞爾隻在信中讓秦漢策盡快回單于庭,不說護送的守衛,連緩解秦漢策靈根反噬的藥品都沒給,就讓秦漢策帶着自己帶來的一群拖累自行前往單于庭。
秦漢策看着信發呆,魏淑賢不知看出什麼,簡單說了幾句安撫秦漢策就轉身離開。
秦漢策叫住她:“你做什麼去?”
魏淑賢:“去找魏征途,讓他們準備準備上路。”
秦漢策抿唇,又躺回榻上。
在鬼蠻的地界,魏淑賢還能和秦漢策待在一起,鬼蠻人不會多做什麼;這群叛逃的大周軍士就不一樣了。為了避免鬼蠻人找麻煩,魏征途和他的殘部一直在鬼蠻營地邊緣休整。魏淑賢找到他們,魏征途看到她來,有些沒好氣地說:“來幹嘛?鬼蠻國師回信了?”
魏淑賢點點頭,又看向魏征途,似乎有話想單獨說。
魏征途了然,起身,跟着魏淑賢走遠。
魏征途:“什麼事還要單獨說?”
魏淑賢:“你去了鬼蠻,如何自處?”
魏征途:“我帶了兵。”
魏淑賢嗤笑道:“鬼蠻可不缺你那仨瓜倆棗的兵。”
魏征途并不為魏淑賢的嗤笑所動,似乎真的有别的東西可倚仗,胸有成竹道:“這你别管。”
魏淑賢的臉色微寒。魏征途又反問:“倒是你,一路上做夠了拖油瓶。依我看那噬元珠得手也不是你的功勞,怎麼,你那情兒不要你了,來抱爺的大腿?”
往常魏淑賢還主事時魏征途就看不慣這賤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此時終于找到了奚落她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魏淑賢臉色又臭了幾分,卻還是能擠出一點笑來:“你可知為何京城隻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
魏征途一開始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後來猛然反應過來——京城隻逃出來她一個人,那魏氏其他的人呢?最重要的......他魏征途唯一的兒子,魏馮侖呢?!
魏征途一下就急了,一把抓住魏淑賢的衣領,怒吼道:“馮侖他怎麼樣了?你這毒婦!”
魏淑賢冷笑道:“我可不是毒婦,姬宇才是真正惡毒。若不是我竭盡全力保下,他們早喂了山間野狗了!”
魏征途雙眼赤紅地和魏淑賢對視,終究還是落了下風,猛喘幾口氣,問:“你想要什麼?”
魏淑賢也整理了一下衣袍,道:“不多,不過是你活着,我就得活着。”
魏征途皺眉:“你......”
魏淑賢:“不然你此生都别想知道你兒子在哪兒。”
魏征途無法,隻能答應庇護魏淑賢。
要找魏馮侖他們,終究還是得離開鬼蠻回到大周。可歸期何時呢?魏征途看着魏淑賢,魏淑賢又轉頭遠眺,向南看向一望無際的大漠。
“不急......”魏淑賢心中莫名有些蒼涼,“鬼蠻不會安于北疆的。”
魏征途無言,也沉默下來。
魏淑賢說幫魏征途父子重聚自然是假的,魏氏早就被姬宇處理幹淨了,這是魏淑賢最後的手下親口彙報給魏淑賢的。魏淑賢能用這來訛魏征途,也不過是仗着他長期駐紮北疆,對京城事務知之不多罷了。
可此時魏淑賢借魏征途的庇護苟活,以後呢?鬼蠻不會安于北疆,可如果他們真的入主中原,魏淑賢又該如何自處?還是和十幾年前一樣,以色侍人以求立足?
想到這裡,魏淑賢不禁打了個寒噤。在她第一次接受鬼蠻的合作時,她期望的是不必依靠任何人生活,是無上的權力。可兜兜轉轉,她到底還是淪落到如此境地。
難道這就是命嗎?
魏淑賢轉頭,看向茫茫無垠的大漠。
不......魏淑賢眼神暗了暗,她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魏征途......”魏淑賢忽然開口,“不如我們往東去?”
魏征途一愣,皺眉問道:“往東?你才忽悠着我跟了秦漢策,此時又要叛離鬼蠻?”
魏淑賢卻輕輕地搖了搖頭,說:“秦漢策此時重傷,回鬼蠻也必然不得重用,我先前跟着他隻是為了借他的力量逃離大周。此時再跟着他毫無益處。我們倆對鬼蠻的作用也不大,蒙塞爾容不下我們。”
魏征途抱臂看着她:“那東邊有什麼?”
魏淑賢轉頭定定地看着他:“有高句麗。高句麗富庶,給周國進貢的貢品都是極好的山珍。雖說是周國藩國,卻來往并不多,兵力也不算強盛,你的兵足夠了。”
魏征途琢磨通了她的意思,卻不由得笑起來:“那我憑什麼聽你的?我的兵夠用那也是我的兵,關你什麼事?”
魏淑賢:“夠用,卻不一定能勝。想要在高句麗立足,你得靠我。”
魏征途冷笑:“靠你?靠你什麼?靠你拖後腿嗎?”
魏淑賢看着他,忽然詭異地笑了。
她擡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心口卻驟然亮起鎏光,鎏光透過不算厚的衣料,顯出一個淡淡的輪廓。
魏征途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竟是契約符印!
魏淑賢一個未曾修行過的尋常人,為何會有契約符印?
她的契約妖獸是什麼?
在魏征途震驚的目光中,魏淑賢胸口的那一抹鎏光緩緩脫離她的身體,落在她身後,凝成一個長長的身影——
修長的身軀,泛着金屬光澤的鱗片,最奇異的是它的長尾,分了叉不說,尾巴上還有兩個長鈎!
這是鈎蛇!
她哪裡找來的鈎蛇?又是什麼時候定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