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歲前夕總有人提前将禮品備好送來。
但這些禮品名單統統從到了北苑,春芽将憤憤不平地說着此事,溫雲姝擁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冬日起床總是困難,她迷迷糊糊聽着春芽埋怨,掩嘴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姑母既然想要,那就給她好了,郎君也定然是知曉這些的,不必多說。”
瞧着她不上心的樣子,春芽氣得直跺腳:“姑娘,您是不是真不打算在陸府好好過日子了!”
溫雲姝一愣,輕輕歎了口氣。
“那倒沒有,隻不過這段感情來的不正,終歸是要和離的,況且這也不是我一個人便能定下的。”
陸啟淵進來時剛巧聽見那句要和離,頓住腳步站在外間。
原來她還想着和離一事,倒是他将這事抛到腦後去了。
春芽端着水盆出去時撞見他站在外間,吓了一跳,連忙行禮問安。
聽見動靜,溫雲姝起身從床榻上下來,因着還未更衣,她穿着中衣站在那裡,烏黑秀發散在身後,眼尾處濕潤,嗓音沙啞柔軟:“郎君萬福。”
陸啟淵瞥了她一眼,沒作逗留,扔下一句梳洗好後便去前廳找他便離開主屋。
踏出門,他終是回頭瞧了眼。
方才那句終歸是要和離才是她的心裡話吧。
但明知兩人最後結果是如此,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勁,胸口處似是壓了一塊東西,不重不輕卻也拿不掉,惹得他愈發煩躁。
往日除了朝堂上那些事外,旁的事從未讓他如此費神煩躁過。
想到和離,陸啟淵臉色沉了下去,拂袖走下台階。
高山從外歸來,瞧見陸啟淵從主屋出來,以為他近日都在主屋休憩,笑着問他是否要将冊子一等送到主屋去辦公,結果迎來一記冷眼。
“差你辦的事如何了?”陸啟淵擡手推開西邊廂房的門走進去,舊未住人,塵土嗆人。
高山連忙招呼陸管事,而後退到門口低聲開口:“昨晚大理寺将人帶回來了,還望公子能親自過去瞧瞧。”
陸啟淵輕蹙眉頭:“今晚?”
“怕夜長夢多,那人硬骨頭,就是不肯說出當年知道的事,”高山琢磨了會兒,繼續說道,“柳亦明大人怕生事,想讓您今晚過去。”
怕他不答應,高山靠近一步勸道:“大人,此事關系到您之前的部署計劃,千萬不能推了。”
陸啟淵淡淡嗯了聲,算是應下。
梳洗完畢後,溫雲姝換了身鵝黃色衣裙,起身去往前廳。
還未出連廊便看見高山往這邊走來,她頓了頓,站定腳步等人過來。
高山朝她抱拳行禮:“夫人,主君今晚有事不能赴約了,還請您自便。”
溫雲姝愣怔下,繼而眉頭微微舒展開,笑着應下。
夜晚,陸啟淵将大氅脫下遞給高山,而後走下台階,昏暗長廊裡兩旁監獄傳來微弱聲響,男人滿眸清冷,目不斜視徑直走到盡頭處。
十字架上綁着的人渾身血迹,聽見動靜費力睜開眼睛,待瞧見來的人時瞳仁瞬間睜大,臉頰處的肌肉微微顫抖着。
陸啟淵在一步距離處停下,掀眼看向那人,嗓音冷冷沉沉:“有些事早早交代,少受一些皮肉之苦比什麼都好。”
“陸啟淵,你不得好死!”男人呸了一口,鮮血吐出來。
“啧。”陸啟淵退後一步,側頭蹙眉,輕輕撣了撣衣袖,嗤笑聲:“我不得好死遺千年,天殺的混世閻羅。”
他擡手指了指耳朵,“這些話聽得我耳朵都起繭了。”
一旁柳亦明蹙眉看向陸啟淵,低聲問道:“好不容易抓到他,若是不能交代出來就折騰死了,那可就是損失。”
陸啟淵挑了下眉,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那就讓他活着。”
“用最好的人參,請最好的郎中,”他的聲調擡高,在偌大牢籠回蕩,“我要他活着喘氣,要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這樣的方式要比任何酷刑都難捱。
“你心裡應該清楚為何要将你大費周章的帶回來審訊,更明白為何要你交代何事。”
男人神情清冷,黑漆漆的眼眸清冷狠戾,與身後幽靜不見光的牢獄融為一體,仿佛他是這一切的主宰,是這一切的執刃者。
“柳大人說你不肯交代,”他往前一步,雙手交疊撐在首杖上,若有所思開口,“應該是為了還清那份恩情吧。”
這話一出,男人幹涸起皮的嘴唇劇烈抖動起來,他猛地向前沖卻又被鎖鍊狠狠拽住,木架随着他的動作搖晃,鐵鍊叮當作響,陸啟淵毫無反應,隻是眉頭微微挑了下,很滿意眼下面前人的表情。
“陸啟淵,你就是陛下的走狗,畜生!”
這樣辱罵連柳亦明都聽不下去,擡起鞭子便抽了過去,一挑新鮮血痕出現在男人手臂上。
陸啟淵擡手制止,勾起唇冷笑:“我當然是陛下走狗,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不然呢?我可是朝廷官員。”
“你呢?”他慢慢走近,黑眸困住滿臉憤懑的男人,一字一句戳進他的心肺,“你是貴妃的什麼,走狗,幕僚,還是裙下之臣?”
“陸啟淵!”男人被戳中,咬牙切齒喊他的名字。
陸啟淵輕歎口氣,轉身走下來,沖柳亦明擺擺手:“他不會招的,貴妃怕是給了他更好的好處。”
方才他說最後一句時男人眼尾猛然泛紅,他心中頓時狠狠一沉。
本是詐他一詐,但沒想到此事多半是真的。
若是再往下查下去,恐怕牽連出來的人不是他能掌控的。
柳亦明滿臉疑惑,跟他在身邊一同邁上台階走出地牢,又貼心幫他披上大氅,這才壓低嗓音:“那你的意思是……”
陸啟淵擡手攏了攏大氅,垂下眼:“想辦法查出他與貴妃之間的信件往來,若是燒毀,應該有物件之類的東西,去本家找找,務必在太子之前找到線索。”
說罷預備轉身離開。
忽的柳亦明擡手攔住他,指了指一旁的偏間,笑嘻嘻地說道:“既然來了,陪我喝點?”
陸啟淵挑了下眉:“不了。”
“不什麼不,”柳亦明拽住他的衣袖将人往偏間扯,又招呼人去廚房備菜拿酒,嘴裡唠叨:“這幾日你都不在,我想找個人喝酒都沒空,這不知道的還還以為你天天回家陪夫人呢。”
陸啟淵抿了下唇,被他扯着進了偏房。
屋内倒還算暖和,周圍人也被差遣出去,酒菜上來後,柳亦明斟滿酒遞過去,又拿起自己的那杯酒與他相碰,一飲而盡方才開口道:“陸啟淵,多謝。”
“謝我什麼。”陸啟淵仰頭喝完酒,冷聲說道。
“謝你當年推薦我成為大理寺卿,更不用說如今我擁有的一切。”
當年他隻是一個八品小官,若不是幫了一把陸啟淵當年貴妃一案,也不會被他推薦給陛下來此任職,更不會得到一個推心置腹的好友。
隻是陸啟淵心思太深,至今要做的事他也沒有摸清,隻隐約覺得與此前貴妃一案有關。
陸啟淵替兩人倒酒,修長手指捏住酒杯輕輕一碰,喝了口。
瞧他這幅寡淡模樣,柳亦明俯身過去,一本正經問道:“誰嫁給你才是受苦的開始。”
男人掀眼看過來:“何意?”
“字面意思。”柳亦明笑起來,眯着眼睛賤兮兮的。
“現在滿城中都知道你們夫婦二人貌合神離,就連洞房花燭都不曾有過,你都不知道這京中婦人都是如何看待嫂夫人的。”
聽他提起溫雲姝,陸啟淵放下酒杯,不知是被酒氣熏染還是怎麼的,冷眸染上點點冷意,“怎麼,京中有人議論她?”
柳亦明樂了:“你這是真不是還是假不知,自上次她在寺廟那兒被伯爵府張夫人訓斥後,那京中便都傳遍了,說她攀上高枝不放,轉頭又勾搭上你,不然依着她一個罪臣之女的身份,怎麼能嫁給你。”
說着說着他聲音越發小下去,眼前男人臉色越發清冷陰沉,手中酒杯被擱下。
陸啟淵冷冷盯着他:“張夫人訓斥她?”
“……”柳亦明暗暗吞了口口水,方才兩杯酒下肚壯了膽子,他也是口無遮攔地将這些飯後茶餘聊了出來,瞧見男人神色不對,這才猛然驚覺。
陸啟淵這人别瞧着什麼都不上心,但他重情義是真的,更何況是入了陸家的溫雲姝。
再怎麼不喜,也不會任由他人編排非議。
“啟淵,再怎麼說她是你夫人,若是真不喜,那邊找個理由堂堂正正好聚好散吧。”柳亦明斂去嬉笑,認真同他說。
“你倒是會勸。”陸啟淵掀眸,涼涼開口。
說罷站起身不顧身後人阻攔,轉身離開。
回去路上,外頭小販還在打着燈籠賣梅花烙,他叫停了馬車,差高山去買了份。
酥餅清香味道充斥在整個馬車内,陸啟淵探身掀開車簾,溫聲道:“改路,去趟美霖樓。”
高山驅馬調轉方向,扭頭看他:“公子,餓了嗎?”
陸啟淵沒應聲,坐回馬車中。
須臾,他的聲音穿出來:“你去拎份食盒,要份肉絲糕和醬肘肉,還有一份筍雞鵝,果酒。”
高山滿臉詫異,想要掀開簾子又怕挨罵,隻得隔着簾子結結巴巴問道:“公子,你、你這,你平時不吃這些的啊!”
“讓你買就去買。”
“欸。”
待回到陸宅,陸啟淵徑直穿過内庭院走上拱橋,遠遠便瞧見主屋有光亮。
本來一時心血買了吃食,回來路上他便有些覺得自己沖動的可笑,這個時辰怕是早就睡下了。
但幸而過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