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在牢獄門口,陸啟淵将人送到關押房間後微微颔首便離開了,留下父女兩人說話。
溫雲姝将包袱放在桌上打開,細細說着自己帶的東西,眼眶發燙,她低頭垂眸強忍着眼淚,聲音也越發哽咽。
溫政背身過去長歎口氣,沉聲開口道:“姌姌,不必難過,為父能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萬幸官家給我留了一命,你應該高興。”
“阿父,三千裡路途遙遠,萬望保重身體。”她擡手拭了拭眼淚,哽咽開口。
“好了,别哭了。”溫政轉過身來拍拍她的肩膀,滿眸慈愛,“你還記得父親跟你說的話麼?”
“好好過日子。”
溫政欣慰一笑,點了點頭:“姌姌,好好過日子,陸啟淵絕對是可托付終身之人。”
溫雲姝仰頭看向父親,潔白臉龐落下淚水,她低聲說道:“阿父,我想、我想和離。”
聞言,溫政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女兒心下的意思,輕歎口氣:“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姌姌,有些人有些事都是緣分使然,你不妨好好去看看這個人,好好看看他于你而言到底是孽緣還是良緣。”
“有些時候,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不要用眼看,要多思考,多觀察,從别的地方發現不一樣。”
自阿母過世,溫雲姝極少跟父親推心置腹交談過,尤其是感情的事。
她也曾想要阿父知道自己意中人是誰,也曾想過與沈霖白頭偕老,相伴一生。
但這些話而今統統被咽進肚子裡,再也無法跟人提說。
去大理寺時,她眼睜睜看着一條人命消失,看他冷血漠視,趙氏母子來尋她救命時,隻是一晚便被帶走,連面兒都不曾見過。
可這些一一對應下來的是他為了讓她消除害怕,忍着腿疾陪她登上高樓賞景,怕趙氏母子對她不利,清晨派人送走,卻仍舊心軟求情。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溫雲姝走出地牢時神情微微恍惚,阿父的話尤在耳畔,讓自己好好想想眼前的生活到底是不是想要的。
她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她也不知道。
不遠處男人身子挺拔,面前人不知說了什麼,他輕蹙起眉頭,薄唇微啟。
柳亦明比他先一步看見溫雲姝,壓低嗓音道:“這份名單是你那個嶽丈給的,準确與否有待查證,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陸啟淵神情淡淡,似是毫不意外名單來源,黑眸落在那張名單上。
第一個人名赫然寫着:溫政。
耳邊柳亦明語速飛快:“而今國庫匮缺,江南那邊卻是揮霍無度,派去的暗探回報水深得很,當年貴妃一案在江南收尾結案,你可是惹了不少那邊人,如今若是官家再派你前往,隻怕是兇多吉少。”
“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你?”柳亦明恨鐵不成鋼,瞧着溫雲姝走近,低聲道,“我知道你想查這事是為了父母一事,但這兩件事的關聯是什麼都未曾可知,哪個殺千刀的竟然說你父母雙亡一事跟貴妃一案有關的,你且告訴我,我提人來審!”
陸啟淵輕嗤,餘光裡那抹身影走近,他掀眼無聲警告柳亦明,而後拿起首杖走了過去。
妻子眼尾泛紅,神情悲切恍惚,怕是在裡面哭了許久。
心底不知是什麼滋味,反正是見不得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陸啟淵擡起手伸過去。
溫雲姝仰頭看向他,杏眸閃閃,幹淨溫柔。
他猛然停下,而後背到身後,指腹碾了碾。
“說好了?”陸啟淵溫聲問道。
溫雲姝點點頭,擡起手朝他行禮:“多謝郎君帶我來見阿父一面。”
陸啟淵擡手扶住她的手臂,嗓音低柔:“夫妻之間不要道謝。”
柳亦明從後面跟上來,陪着笑道:“嫂夫人莫要傷心,這一路上啟淵都已經打點好了,定讓伯父安然無恙地到達。”
溫雲姝感激一笑,也朝他行了禮。
回去已然是半夜,兩人梳洗完和被躺下,溫雲姝很快便睡了過去。
陸啟淵側頭看向身旁,妻子神情恬靜,眼尾紅暈未盡然消除,更是多添了幾分憐惜感,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閉眼睡去。
朦胧裡,他做了個夢。
夢裡父母慘死,百帳挂滿整個陸府,官家自靈堂前牽起他的手将他帶回宮中,昭告天下追封父親為太傅,阿母身有诰命。
入宮第三年,他被人打斷了腿,扔進枯井中,冬日雜草枯萎,腳下是人頭枯骨。
那年他十三歲。
從枯井裡仰頭隻見寸大的光。
而那道光也随着兩聲嬉笑謾罵慢慢歸于無。
昏天的黯淡将他吞沒。
恐懼伴随着黑暗一并蔓延過來,腿上的那點痛相比較于恐懼已經什麼不算什麼。
他哭喊救命直至嗓音沙啞,無人應答。
“郎君。”
“陸啟淵。”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喊他,嗓音溫柔急切。
陸啟淵猛然睜開眼眸。
眼前溫雲姝的臉龐近在咫尺,烏黑秀發落在他的胸前,眼底是清晰可見的擔憂。
“姌姌。”他開口,嗓音低啞低沉。
妻子輕輕揚起唇,回應他:“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