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或可一試,隻是不足五成把握。”藥先生猶豫着點點頭,他記得全年遊曆在外也遇過一位神醫,他門中好似便有弟子入了魔障,兩人談得興起時,也曾探讨過該如何診治這類病人。
五成把握,要賭嗎?
守越君猶豫了。
仿佛看出了他的猶豫,藥先生補充道,“少主放心,縱然未能使這位公子恢複正常,也不會更差了。”
聽了這話,守越君的臉色依舊不曾好轉。
微君依賴他、信任他,是因為把他認錯成了一同長大的師兄。
若微君痊愈,在他眼中,自己是不是,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對微君來說,自己是騙子嗎?
守越君很少思考這個問題,或者說,他有意避免了思考這個問題。
雖然逃避永遠不是處理事情辦法,可他希望在想出完美的解決方案之前,這段美好的過程能再長些,尤其是最終結果有可能會暴露那樣不堪的真相。
“藥老,一定要治好他。”開口的是祝璧歸,語氣堅定不容置疑,帶着一種勢在必得的鋒芒。
守越君有些驚訝得看向自己的母親,以為自己的小心思被猜透了,轉瞬羞愧得低下頭,不再言語。
祝璧歸卻沒工夫在乎這些小事。
她一邊叫人好生照顧微君,一把兒子叫到了書房。
“君兒,你喜歡微君,對嗎?”祝璧歸直言道。
“母親。”守越君嗫嚅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母親會同意嗎?
他是守家唯一的繼承人。
——或許之前還有一個,可現在,能支撐守家的隻有他了。
母親能接受他不娶妻生子而是同人結為契兄弟嗎?
江南南風雖盛,可要麼便是因家境貧寒娶不起媳婦的男子隻能彼此互相扶持,要麼便是富家公子豢養小厮玩樂,絲毫不耽誤娶妻納妾,似他這般倒是少數。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若當真有幸同微君結契成親,絕不願再娶妻納妾叫人橫插在他們中間傷他的心。
守越君不知這是母親真心發問還是假意試探。
他深愛着生育他長大成人的母親,可有些時候,他總會從心底恐懼他的母親。童年那些扶持着走過的日子裡,母親就像他冬日取暖的篝火火堆,帶給他無限的溫暖,可他的潛意識裡,無時無刻不在驚恐着,這火堆會不會忽然變大,越來越大甚至燒毀一切。
屋頂好似一聲微弱的瓦片滑動的聲音,約莫是哪個暗衛大意了。
杭一葦和祝璧歸都沒當回事。
自當年那樁慘案後,家中裡裡外外,樹冠裡,屋頂上,不知潛伏着多少人。
“孩兒确實慕戀他。”守越君愧疚地低下頭,“孩兒想和他結為契兄弟。”
祝璧歸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慈愛地看着他,“沒關系,你長大了,有喜歡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母親不是那種迂腐的人,隻要我兒健康,凡事都随你。”
畢竟,少年人的愛戀總是浪漫而又驚心動魄,卻無法長久的。
祝璧歸見過太多太多的人,越是一無所有、微如塵土時,他的心越是純粹,等他高高在上、功成名就,就是利欲熏心心漸黑了
雖然她對守越君懷着不變的母愛,畢竟這是人之天性。但世間男子,少有長情之人,自己的兒子怎會例外?尤其等他得到了所有的一切,為了他自己,他也會娶妻生子,和凡俗中絕大多數的男子走上同樣的路。
這便是這個世間,男子的天性。
“微君是個好孩子,等藥先生治好了他的病,你們也能好好談談。”
“可是母親,”守越君連忙搶話道,“微君他,他其實一直将為認作了亡故的師兄。他清醒了,恐怕,恐怕,”
守越君有些說不出口,一想到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心中空蕩蕩的好似缺了個洞,洞裡還灌滿了酸水。
“我倒覺得便是他恢複了,對你也未必沒有情誼。”祝璧歸勸說道,“何況人死不能複生,你們相處了這麼久的時光,難道沒有半點美好的回憶?”
“縱然他心中有結,忘不了舊人,可你既與那人相似,天長日久的相處下去,如何不能取代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守越君也覺得有道理,好似吃了顆定心丸,滿腹憂愁總算化解開來,欣喜地離開了。
待守越君走後,一個人影忽然從房頂躍下,單膝跪在祝璧歸面前。
“你怎麼這時回來了?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眼下青天白日,也不怕被人瞧見走漏風聲,怪道方才屋頂上有聲響,祝璧歸還以為是誰巡查間不留神,想着将人送回去。
不過她全然不擔心有刺客來襲,守家護衛重重,若想悄無聲息闖進來,可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