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真是後悔。一想到他一個人面對那麼多可怕的事情,自己一次都沒有讓他知道自己惦念他……
又聯想到這次回家,抱着外公的骨灰盒,遺照也沒有、追悼會也沒有,沒來得及和外公說聲謝謝,甚至多少年都沒叫過他……
這些後悔,讓陳賢覺着自己是天底下最失敗的人。
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嗎?如果現在還不說給他聽,以後會不會更後悔?
羅護士陪他一起走到巴士站,告别後,陳賢不知該去哪,他很累了,可他看不到高明就擔心到窒息,于是又遊蕩回醫院裡。
淩晨的候診大廳沒有照明,隻有緊急出口的綠色燈箱照亮着一排排座椅、牆上電子鐘的紅色數字一秒一秒跳變、暗淡的月光從玻璃天幕透進來。
不知道時間的終止符畫在哪,陳賢從沒這麼不安過。
他随便找了張凳子坐下,打開手機錄音機功能,卻哽咽到那個名字都叫不出口。
心裡有無數愛意想要表達,卻不能拉着他的手、吻着他的額頭,溫聲細語說給他聽……
空氣中有很濃的消毒劑味道,久了也聞不到了。
手機也很快沒電了。
這地方冷得可怕,陳賢縮成一團,抱住自己,泣不成聲。
第二天被保安推醒,陳賢才發現自己在醫院待了一整夜。日上三竿,周圍已然摩肩接踵,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往樓上走,剛上了兩個台階,就腳下踩空倒了下去。
多少年沒有發過這麼高的燒。
原來是這麼難受來着。
眼睛疼得睜不開,他看吊瓶裡的液體都覺得刺眼。
這輩子也沒這麼不在乎形象過,他放任自己癱靠在輸液椅上,衣服皺巴巴堆在身下,他把大長腿伸得遠遠的,像一隻黑色的大蜘蛛。
生病這麼痛苦、這麼無助,高明都是怎麼熬下來的?
他還要熬下去……
太想他了,陳賢拖着吊瓶晃蕩回ICU。醫生被他淩亂的樣子吓了一跳,不讓他進去,隻給他隔着玻璃望了望,還把他昨天遺落在這的行李箱還給他了。
真是靠不住,一點都靠不住。
陳賢昏然回到家,一頭栽進沙發。
再睜眼已是傍晚。
“陳生,陳生?門哪能都不關?”是林叔把他搖醒,“為啥你電話都打不通,問雇傭中心都講不曉得,出什麼事了?小高呢?”
兩天内第幾次給别人講了?可一開口,還是控制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頭痛的要死,說得颠三倒四,林叔還是明白了。
林叔發現他生着病,自覺把工作内容從照顧高明變成了照顧他。
可陳賢比高明難搞得多,不管幾點,醒了爬起來稀裡糊塗就要往醫院跑,林叔根本攔不住。可他走到樓下就走不動了,躺在路邊哭得像個傻子,驚動了值夜班的門衛。
兩個大爺組成了聯盟,合力給他拽回家,好一通長籲短歎。林叔更是盡職盡責陪着他幾乎熬了個整夜,費盡口舌勸他管好自己,發着燒還折騰就是作死……
再去醫院的時候,高明已經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陳賢戴着兩層口罩,一腳深一腳淺地跟着輪床走,看起來比病床上的人情況還嚴重,好像被車撞了的是他一樣。
他随身帶着那一紙協議,每次給别人證明自己是高明的監護人的時候,他的心都會顫得難受。
因為那裡面的“意定監護的生效條件”,全都是噩夢一樣的詞。
看着紙上他和高明兩個人的簽名,陳賢深吸了一下鼻涕。
支棱起來啊陳賢!
他這麼信任你,你卻不信任他嗎?
“小羅護士說,你是很堅強的。”跟着送到病房,陳賢貼近高明,在他耳邊道:“你真的是很堅強的,比哥強很多。”
那些噩夢,你一次次逃離。
這次也一定可以。
陳賢終于找到了點信心,把手落在高明臉頰上,輕輕摸了摸。
“全靠你自己努力,真是太抱歉了。”
“我再也不走了,高明,事情都辦好了,我守着你,天天,我天天都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