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殊聽說了她的情況,不少失孤孩童都在本地有親戚能照料,獨獨她舉目無親。她就這樣留在營裡。一年後顧子殊要回京,本想收她為義女帶回顧府閨閣女子般教養。但青鳥不願意,她在顧府選了另一條路,她年幼,卻不想再在命運的浪潮中随波逐流,入府不過當枝攀藤花,往後的命運又掌握在虛無缥缈的夫家手中。她要選自己的路,為自己而活。
那夜三人卻都沒有睡好,第二日清晨顧一弘卻自然地在每日晨練的時間醒了。在床上又合了眼想眯會,卻怎麼也睡不着。
他最終還是起來,洗漱完,恰好碰到剛出門的褚夏。
“吃了沒?”顧一弘問他。
“還沒。”昨日之事,讓他今日還沒想好以什麼态度對待顧一弘,一時間神态又些許窘迫。
“那一起下樓吃點。”顧一弘與青鳥遞了個眼神示意不用跟着,和褚夏自樓上走下去,去街上尋碗早飯吃。
早晨的蘇布道醒得也早,剛下樓,街口的早餐鋪已經熱氣蒸騰。
褚夏始終跟在顧一弘身後半步的位置。
顧一弘看似随意地和老闆唠上兩句,買了早餐鋪上幾個包子。轉頭走過一條街,又進了一家看起來人氣不錯的面館。
褚夏坐在顧一弘對面,看他狀似懶散地抻了懶腰,喊着老闆點了兩碗面來。又把手裡的包子遞給褚夏。
人氣不錯的早點鋪子自然魚龍混雜,大堂上桌子與桌子挨着又近,周圍的說話聲很容易就被聽了進來。
顧一弘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碗裡的茶,他身後一桌正是曾經的衛人。衛人善文,重禮教,他們有着嚴苛的三餐标準,大多數衛人在這樣的文化熏陶下都有早起來吃早飯的需求。
身後幾個衛人似乎是城中專供筆墨的先生,說着好聽,叫他們先生,其實都是些身無所長的書生,這麼多年也沒别的本事謀生,就靠着給人寫寫文書勉強支撐着日子。偏偏還覺着自己有什麼傲骨,家裡都窮得揭不開鍋,興許都近不惑之年了還未讨到媳婦。但面上仍然要穿着十年前最華貴的衣服,講究什麼舊禮。
這幾個人湊到一起吃個早飯,偏偏要大侃一下天下大勢,先師之道,聖人之言如此如此。旁人全當笑話看着,也就他們自己還沾沾自喜。
但也就是這些個人,對先衛之人的生平經曆最為了解。
“要說那王五,先前不就是西大街賣酒的嗎,那種人我當時都不正眼瞧的,如今在蘇布道還真算上是鹹魚翻身了,都端起手做掌櫃了。”
“蘇布道有什麼禮節章法,依我看,不就是個暫居之所,待我大衛複興,這等人依舊是不被人瞧得上的……”
“還真有複興之法?”顧一弘坐在他們身後,遞了個眼神給褚夏,褚夏了然故意一激:“不過是白日做夢吧,大梁如今繁盛至此,哪裡還有先衛什麼容身之地。”
“你又是哪裡來的毛頭小子,梁朝的草莽之徒,你可知什麼叫禮義廉恥,什麼叫尊儉孝勤。鼠目寸光之輩,你可看見西北合圍北疆之大勢,我大衛複國指日可待!指日可待!”
“現如今北疆安定,哪有什麼戰亂,你不過胡噙罷了。”褚夏這樣說着,這句卻的确為真情實感。
那男人卻裝作一臉高深地俯下頭:“夏蟲不可語冰也,到那一日你終會看見……”嘴裡繼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麼,卻不透露别的東西了。
話既說到如此,顧一弘也料想這男人不會知道些别的重要的事情,其餘的事情還是交由留在蘇布道的人去運作。
時間不早了,他也該回去準備下,和扶峰雲相約的時間就是今日申時。
扶峰雲相約,約在離顧一弘所住之處僅兩條街之隔的一家戲坊裡。先衛多文人,蘇布道的詩詞歌賦也在文壇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有人也稱衛亡國之後,北疆蘇布道一城可與江南,蜀中在文壇呈三足鼎立之勢。
文人寫詞,樂坊譜曲,久而久之,不少脍炙人口的戲文從北疆流入大梁,也為百姓津津樂道。
戲坊為蘇布道專用來演繹新譜戲曲的地方,有根基的戲坊與蘇布道大儒和樂坊都有些交情,才能搶到所謂“首發”的機會。
今夜正好是新戲“醉花陰”上演之際,場下大堂幾乎座無虛席。顧一弘來時遞了帖子,被引到三樓間三面封閉的包間,正對面也可看到戲台子——這是個好位置。
顧一弘手上拿着把附庸風雅的竹扇子,也不展開,就在木質的扶手上輕輕敲着。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卻是好戲剛剛開場之時。
華服女子坐在庭院之中蕩着秋千,眉梢帶喜,千回百轉地嬌念一句:“裴郎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