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衆人氣氛沉悶,不曾再言語甚,尋了床鋪就躺一塊兒睡了。這客舍環境,也難以提供熱水洗漱,衆人各自用冷水湊合擦洗幹淨,就裹了被褥睡覺。
晚檸本就易失眠,這般環境更添了幾分,客舍破舊,夜半風吹開窗戶,呼嘯寒風卷進,寒意沁人,凍得她渾身發抖。索性爬起身披了衣裳,走至窗邊之餘環顧四周,除零星幾朵燈火,四野寂靜無聲,連鳥叫蟲鳴都沒有,唯獨天空懸挂圓月透過稀疏樹枝投射下昏黃光暈,映着院中枯草發黃黯淡,頗為凄涼。
攏了攏衣襟,晚檸将窗戶關緊,躺在床榻上心慌得厲害,她不知為何有這感覺,隻冥冥之中覺得不安。她重新蓋好被褥,努力平複焦躁不安心緒,時孟就在一旁,也不好輾轉反側,隻側卧枕畔,閉上雙眼假寐。
不知多久,有些朦朦胧胧似要睡去之時,耳邊傳來細微腳步聲。她睜開眼,才發覺已辰初時刻,外頭暮色濃郁,天空陰霾密布,像有雨将至。時孟已起身,瞧着天氣一時含擔憂,“今兒這天,怕是要不好了,水衡,咱們早些進城吧。”
不單時孟這般想,連蘇離也這般想,衆人急急忙忙用完早膳,就分批次進了城。他們路引是被特意做過的,誰來都察覺不出問題,因而很順利地進了城門。
這城池雖稱不上多繁華,但也百業興旺,人來人往,街市上擺攤小販賣着吃食用具,店内吆五喝六地叫賣聲不絕于耳,行人穿梭,熙熙攘攘,頗為繁盛。衆人看在眼裡,對那位刺史評價高了幾分,不論他品行如何,能力終究是有的,不然也坐不穩這個位置。
這倒叫蘇離神色好些,若定州刺史貪婪且無能,那麟嘉帝恐真要惱得不行。環視了下,蘇離心頭有數,叫其餘人探聽探聽消息,他則入府衙,欲打草驚蛇,“如若戚時修當真冤枉,那府衙中想來曉得更多,或許會有所收獲。”
面對衆人擔憂神情,蘇離難得自傲揚了揚頭,“縱我不去府衙,單這張臉就夠矚目,定州刺史前兒朝賀時我亦見過,必定認得出來。彼時不打草驚蛇,已然是打草驚蛇,不若主動出擊,免得夜長夢多。”
話說到如此地步,衆人也隻得相信,蘇離獨自一人大大方方前往府衙,臨行前,晚檸想着昨夜心神不定,随即要了些東西。蘇離想了想,發覺是帶了的,叮囑幾句扔給晚檸一小瓶。
而後,默默前往府衙,為契合身份,還特特換了件珍貴衣物,以防兵卒将他趕出。這番想法倒是不錯,那府衙門庭肅穆,大門敞開,門前站着巡邏兵卒,還未靠近便被攔住。見蘇離衣飾不俗,領隊官差問了句,“來者何人,速速回禀!”
“在下蘇離,特來求見定州刺史。”蘇離答得從容不迫,絲毫不懼,官差雖有仗勢欺人想法,但見蘇離氣度不凡,倒也不敢太過蠻橫,遂命人進去通秉,不多時,便讓蘇離進去了。
這般就拖到了申末,淅瀝瀝落了小雪,整座府衙籠罩在一片蒼茫素白之中,檐牙高啄,飛檐鬥拱,顯得莊嚴古樸。蘇離剛踏入廳堂,一位身材矮壯的中年男人便迎了上來。那男人身形敦厚,面龐白淨,留着三縷飄逸山羊須,眉目和善,帶着笑容,乍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此乃定州刺史,姓錢,單名一個延字,字文遠。他曾聽過,亦見過這京兆府府尹,麟嘉帝愛臣,且對其印象頗深——任何一人,在動辄三四十歲、四五十歲的兩三品老臣堆中,見着個這麼不過二十出頭少年郎,總歸會有些詫異與震撼。
尤其這少年郎,長相俊美非常,氣質清隽脫塵,即使面色清冷,也掩蓋不了他眉目間卓爾不群,如此更令人印象深刻。難怪京都對其猜測甚嚣塵上,都覺他來曆不一般,這等風儀,确非常人能比。
仔細打量着,的确是記憶中模樣,錢延眼眸微眯,有關蘇離傳言極多,說他為落魄世家子的,有道他乃流落民間皇子,也有揣測他于麟嘉帝關系不正當的。但一點毋庸置疑,麟嘉帝對之聖寵優渥,非同一般,且對其頗為倚重,不惜将蘇離調任京畿府尹,足以證明他受陛下恩典信任之重。
錢延暗自思忖,待對方揖手行禮,忙伸手虛扶,“原是蘇府尹駕臨,請恕錢某招待不周,失了禮數。”
蘇離淺淺一笑,态度謙恭卻并不卑躬屈膝,反倒給人一種随意灑脫之感。他溫和回應:“錢刺史客氣,蘇某今日冒昧登門叨擾,才是唐突。但實屬有急事,不得不打攪,望見諒。”
錢延聞言面上閃過一抹訝異,他略作思慮,便将蘇離引到廳堂右首處坐下,吩咐女婢奉茶伺候,随即便直奔主題,“不知蘇府尹所謂何事?若能幫襯,在下自不推辭。”
蘇離端起茶盞輕抿了口,擡眸看向錢延,緩緩道,“錢刺史,我有一故交,聽聞因罪入獄,至今生死未蔔,故而趕來查探情況。”說罷,蘇離放下茶盞,抿唇提醒道,“我之好友姓戚,不知錢刺史可有聽聞過此人。”
此番試探,叫錢延神色微滞,正如蘇離不信辛堯隻查刺殺案般,錢延亦不信蘇離千裡前來,就為救個原先默默無名小官。可蘇離既然親自找來,且言語隐晦,必是存了警告之意,就不知代誰的意思。
心念電轉,面上卻依舊維持着笑容,沉吟半晌後,錢延斟酌開口,“蘇府尹既然親自找來,想必這人與你關系匪淺……下官麾下倒有一姓戚的,名時修,不知是否是蘇府尹好友。若如真是他,那卻有些麻煩,據下官所知,此人急功近利,犯下大錯,是被上頭緊盯的兇犯。”
“上頭,哪個上頭?不管是哪個上頭,我都要将他救出來。”蘇離眉眼中流露不屑,似乎完全沒把錢延所言放在心上。他是有這等資本,畢竟深受聖寵又位高權重,旁人再看不慣他,有麟嘉帝護着,隻不犯下謀逆大罪,誰都拿他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