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到門口,越鶴玄已經在外等候,看到越歲甯時,他稍稍愣了一下。
這位皇兄養得嬌氣、跋扈,喜好奢靡,吃不得苦頭。
他一早起來便聽說昨日太子私下搬去了燕楚太子所在的望春山,私以為自己哪兒招待得不周到,正躊躇是否找人去過問一聲,卻不想恰好在此遇上。
他上前揖了一禮,恭恭敬敬問道:“鶴玄聽說皇兄昨夜去了蕭殿下院中,可是映月廬的人服侍不周?”
越鶴玄誠惶誠恐,父王鎮守邊關多年,幾十年的邊關風雪也沒能吹涼他老人家的一身熱血,三四十歲的人了,脾氣粗暴。不管說得說不得,說了再說,不管罵得罵不得,罵了再論。
當今聖上本就多疑,今年因燕楚之戰,父王說了好些不該說的話,被有心之人捅到聖上跟前,他已然不喜。若是再落個苛待太子的罪名,定北王府遲早家破人亡。
他爹惹了禍,拍拍屁股躲軍營去,苦了他小小年紀便要慘淡經營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越歲甯忙擺手說:“沒有,鶴玄和王府照料得很周到,是我自己想跟着謝兄提前學一些燕楚風情,所以才冒昧叨擾。”
這下心終于落回肚子裡了,越鶴玄再三叮囑,說:“皇兄若有任何差使,盡管派遣,就跟在宮裡一樣。”
越歲甯心下感激,也向他揖了一禮。
一通寒暄完,越鶴玄領着衆人登車,先去了甯州城樓轉轉。
北方初晴的天空,遠比京中的遼遠開闊,澄澈幹淨的一片藍,舒散地鋪開在每個人的頭頂上,與遙遠的雪山相接,壓得很低,幾乎觸手可及。
站在瞭望台上,隔着峻險山林,隐約可見北方的天際線旁,煙塵滾滾騰起,天地間似被混沌攪散,卷起千堆黃雲,堆積在山腳。
“那便是雲中山。”越鶴玄遙遙指着風沙彌漫的山林,“萬裡雲中,是橫亘在塞上和北方草原的一道天塹,崇山峻嶺,綿延不絕。甯州也因此是雲秦抵禦外敵的第一道防線,過了甯州往東便是一馬平川。”
謝執玉手扶欄杆,一身雅緻的錦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漆黑的雙目宛如點墨。放眼望去,雲中山雄偉壯麗,滾滾沙塵俯于它的腳下。城牆上,箭樓林立,垛口密布,城外十步一樓,百步一哨所,布有錯綜複雜的甕城、角樓,加之人工挖掘的護城河,相互呼應,形成了一張嚴密的防禦網,一旦有敵來犯,便能迅速調撥兵力。
怪不得貪婪無度的漠北鞑子都不得不放棄這塊豐饒之地。
甯州的防禦工事,巧借天利與人和,既有防禦的堅固性,又兼顧了作戰的靈活性。
謝執玉轉頭看了眼雲章,對上他的目光,雲章點了點頭,便極目而望,将甯州的防禦工事暗暗記下。
越歲甯卻覺着奇怪,照說一座城池的防禦工事是十分機密的事情,恨不得藏得深深的才好,為何越鶴玄卻主動帶謝執玉一行人上城牆?
從城樓下來,越鶴玄又帶衆人去了甯州的東、西二市。甯州不僅是抵禦外侮的銅牆鐵壁,亦是周邊列國進入雲秦的必經之路,商貿往來,絡繹不絕,人稱塞上明珠。
越鶴玄款款而談,“以前每日城門剛開,便有四方商賈來此經商,西域三十六國,漠北六族,攜帶着珍貴的香料、璀璨的寶石和流光遺産的絲綢,穿越茫茫沙海抵達甯州,各色商品交相輝映。城中既有中原的漢家兒女,亦有不少異邦人。”
東西二市那些高大結實的商館和貨棧留存了下來,每座房子都修建得精緻寬敞,檐角高翹,雕梁畫棟,每一處房梁廊柱上都描繪着細膩繁複的異域圖案,彰示着這座邊塞要城的博大包容。越歲甯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鼎盛時期,此處是如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那……為何現在如此冷清?”越歲甯忍不住問。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了一瞬,似乎都在驚訝她為何會問出這般愚蠢的問題……
察覺到大家的震驚,她後知後覺自己許是說錯話了,頓有幾分窘迫,手不安地拽着手爐上的流蘇。
“甯州受災嚴重,流民衆多,若繼續開商賈互市,或有别國細作趁機混入城中。此為其一。”謝執玉面色未變,耐心地給她解釋,“再則,流民缺衣少食,難保不會為了吃食行兇作惡,不慎傷及他國商人,極有可能給兩國邦交帶來不利影響,此為其二。”
雲章納悶,這等淺顯易懂的道理,世子方才十二歲便明白了,越顯為何卻懵懂無知?
不過也是,越顯嬌生慣養,不通朝政也正常。
越歲甯受教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