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過藥後,謝執玉又坐回書案前,展開一本書開始看了起來。
越歲甯在屋中枯坐無聊,便也拿起前幾日他找來的燕楚地志慢慢看。她識字不多,謝執玉找的書又頗為晦澀,她看得磕磕絆絆,不時發出微歎。
謝執玉聽到身側刻意隐忍的歎息聲,順着聲音的方向望了眼坐在身側的越歲甯。燈光在她身後,落在她身上成了溫暖的亮色。
她面前攤開一本書,纖長的手指在書頁間遊走,走一截,便要停頓片刻,嫣紅的唇翕動幾下,無奈地撓撓頭,似乎被書上的内容困擾。
這幾本書都是講燕楚的風土人情,讀起來應沒什麼難度。
謝執玉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猶豫了下,還是出聲打斷他:“越兄。”
越歲甯擡眸看向他,眼神崩潰又無助。他問:“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越歲甯頗有幾分難堪,手指緊緊攥着書頁,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将書遞送他面前,有些窘迫地小聲說:“有些字不認識。”
謝執玉愣了下,這書裡都是常用的字,沒什麼生僻字,越顯竟都認不全嗎?
秦帝這兒子養得真是……一塌糊塗。
越歲甯望着他微愣的模樣,臉忽然就紅了,如同爐裡燃燒的炭火。
謝執玉懷瑾握瑜,君子如珩,在他跟前,她不免自慚形穢。
越歲甯低下頭,細聲說:“我比較貪玩……沒怎麼好好念過書,太傅都氣跑了好幾個。”
幸好越顯并非上進勤勉之人,她還有托詞可用,否則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人之内秀,皆源自于書卷之間,多讀書總是有好處的。”謝執玉說。
一國太子大字不識幾個,丢死人了。越歲甯有點擡不起頭,輕點了下頭,嗯了聲:“我知道的。”
“知不足而奮進,從此刻起卻也不晚。”謝執玉将書冊遞還給她,“你先試着讀,有不認識的字先圈出來,我每日給你講解。”
越歲甯站在那裡,目光與謝執玉相對,他眼神真誠,話說得溫和,言辭并無鄙薄輕視,令她溫瀾潮生。
“好。”
“時辰不早了,你先歇着吧。讀書不是一日之功,現下還是該以身體為重。”謝執玉叮囑道。
越歲甯當真是有些乏了,便沒有拒絕,放下書冊先去睡了。
戰戰兢兢過完一天,心情起伏跌宕不止,躺到床上的時候,越歲甯猶在後怕。
日後還是要當心一些,不要再出這樣的纰漏才是,這次謝執玉被她糊弄過去了,下次不一定有這般好運。
她現在就像是赤腳走在懸崖邊上,一不留意便有可能摔得萬劫不複。
回想起今日種種,或許是從小沒被尊重對待過,謝執玉的善意讓她有些無所适從。也因此而生出些愧疚,謝執玉對她坦蕩赤誠,她卻無法回報以同樣的坦蕩。
謝執玉是皓月般的君子,她是隻能在幽暗裡爬行的老鼠。
心裡怪難受的,她也想跟如此君子開誠布公,做交心好友,就跟薛楚安一樣。
想起薛楚安,她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歎息。
看來當初在驿站的那封信并沒有送到他的手裡。薛楚安這人,至性至純,為了朋友可以肝腦塗地。若是收到那封信,他至少會派人到甯州來接迎冬。
可是住進定北王府許久,她沒有聽說瀚海來人。
薛楚安脾性大,小時候為了她連太子都敢打。等他回京,發現自己不在了還不知會如何。
隻盼着他理智些,莫要做傻事。
又盼着他若當真做霎時,薛将軍能将他拉住了。
臨睡前想着薛楚安,是夜她便真的夢到了他。
是在禦花園的柳樹下,還是小時候的他們。
薛楚安将一把木質的劍遞給她,教她劍法:“我爹說了,我幫你一次沒有用,幫你兩次也沒有用。我走了,他們還是會來欺負你。我教你武功,以後他們要是再敢欺負你,你就狠狠打回去。”
薛楚安祖籍涼州,尚在襁褓時父母便被南下的漠北鞑子殺害,成了孤兒,後來被一個和尚收留在破廟中。四歲那年,和尚病死了,他便在城中乞讨為生,直到七歲被薛将軍收養——
他雖從未說流浪那幾年的事情,越歲甯也知曉他一定過得很不好,受過很多欺負。
所以才會與同樣受欺負的她感同身受,與她做朋友,幫她趕走來欺負她的那些人,教她讀書、習武,讓她有本事能好好保護自己。
“沒用的,他們人多,權高,勢重,我武功再好也打不過。”越歲甯擡起頭,眼眸裡含着淚水,“他們會像捆牲口一樣把我捆起來。”
小小少年眼神一暗,但很快又亮了起來,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那也沒關系,練武會讓身體變好,你便能堅持更久,等我來救你。”
“越歲甯,你不要害怕,我會來救你的。隻要你有危險,再遠我都會來救你的。”
下一個瞬間,她就發現自己在明霞宮裡,宮人罵罵咧咧地将宮門合上:“皇後娘娘有令,三公主身患天花,為免傳染宮中衆人,即日起,明霞宮的宮人一律不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