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甯州住了十餘日，謝執玉收到燕京來信。

蕭太後舊疾複發，打算挪去九雲行宮養傷，今年或不在燕京過行火節，故而想在離京前見謝執玉一面。

蕭太後上了年紀，去年從龍首道上摔了下來，身體便大不如從前。一到入冬，她身上的舊疾常常發作。

她性子要強，不肯教人為她擔心，除非無法忍受，否則不會傳喚太醫給她把脈看診。信上說今年蕭太後病情愈發厲害，幾乎整宿整宿睡不着。

謝執玉見越歲甯已經能跑能跳，吃飯都能比之前多吃兩碗，便決定次日啟程。

次日天晴，天邊雲霞湧動，晨曦初露，越歲甯和謝執玉在越鶴玄的陪同下離開定北王府。

站在王府威武的石獅子前，越鶴玄禮數周全地跟謝執玉道了别。見他一副若有所言的樣子，謝執玉先尋了個由頭上了馬車，留下他們兩人。

越鶴玄果然朝越歲甯道：“皇兄。”

“怎麼了？”越歲甯向他眨了眨眼。

越鶴玄伸出手：“皇兄，我雖隻有十三歲，但在王府已經主事多年。你是雲秦的儲君，也是我的血脈親人，我會永遠在你後方，幫你撐起家國。”

他握住越歲甯的手：“皇兄在燕楚若遇上事，随時給鶴玄來信。隻要你一聲令下，鶴玄便去接你回家，赴湯蹈火亦如是。”

越歲甯眼眸慢慢睜大，盈滿不可置信，看着少年坦率明亮的雙眸，霎時思緒萬千。

親生的王兄讓她做替身赴死，血脈疏遠的弟弟反倒願意為了她赴湯蹈火。

說來也是諷刺。

過了許久，她平複好心緒，反握住他的手，用異常溫和的聲音說：“好。”

直到雲章親自來催請，越歲甯才跟越鶴玄分開，她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向馬車。

拉開車簾，一眼看見寬大馬車内鋪着厚厚的氈毯，表面覆蓋着柔軟細膩的雲紋錦緞。座椅中間擺了張小巧的幾案，幾案上放了幾冊書本，剛剛漆好的香茗冒着袅袅熱氣，散發出淡雅的茶香。

謝執玉正拿了冊書靠在車廂上看，看到她進來，放下書微微掀起眼眸，向她笑了笑。

越歲甯情緒仍有些低落，朝他稍稍扯了下唇角便坐定了，低着頭漫無思緒。

“别哭了。”她正失神，一塊糕點忽然湊到她唇邊，“我給你帶了喜歡的如意八寶糕。”

越歲甯擡起眼眸，看向他修長指尖的糕點，輕咬了下唇，不好意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如意八寶糕？”

“猜的。”謝執玉眸光輕轉，睨了過來，笑意粲然。

越歲甯感受到他笑意中透出來的溫度，一下下熨帖着她不安的心，慢慢平複，她接過八寶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就當出去玩兒，不用傷感想家。”謝執玉伸出手在她頭頂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

他衣袖裡染的蘇合香，淡淡地萦繞在她的鼻尖。

越歲甯呼吸突然凝滞了一下，輕薄的眼皮微微掀起，仰望着她。他漆黑的眸子映着車壁上挂着的燭光，溫潤如墨玉。

“我沒有哭。”她小聲辯解。

謝執玉淺笑：“是，你沒哭，是雪風太烈了，吹紅了你的眼睛。”

越歲甯便不再狡辯了，低下頭咬了口手中的八寶糕，正巧吃到蜜餞，甜絲絲的氣味在口中漾開。

*

送走燕楚使臣和越歲甯，越子建下午便從軍營回府了，他先去清點了糧食，又讓越鶴玄傳幕僚來商議分糧事宜。

從糧倉出來，他仍舊覺得不可思議：“格老子的，謝執玉竟然真的把糧食送過來了。”

越鶴玄一邊撥算盤，一邊吊起眉眼：“等你問朝廷要糧，甯州城的人都得死。”

“我自有打算，要是越晉言再不給我撥糧，我就帶兵去瀚海城搶去。薛懷義可不像老子這麼好說話，越晉言不敢得罪他，自會給他撥糧。”越子建大言不慚道。

越鶴玄摸了摸脖子，覺得自己這顆俊俏的頭顱遲早有一天得讓他爹給作掉，他無奈道：“幸好謝太子借了糧給咱們，否則我怕是活不到十四歲。”

他今年十三，翻了年才滿十四。

越子建歎了口氣，先是喟歎：“謝執玉這個僞君子。”

頓了頓又道：“我聽城中議論紛紛，說燕楚這個太子慈心仁善，他現在聲名極好。你瞧見了嗎？他這步棋走得真妙，舍了糧食博得好名聲，為以後攻打甯州城收買民心。”

他越想越覺得借糧就是謝執玉的詭計，他們都中了他的圈套，頓時悔恨不疊。

越鶴玄勸了好一陣都不頂事，便忍不住跟他争論起來。

誰都有理，誰都不服輸，論到最後跟怒目金剛一樣，大眼瞪小眼。

王妃來給他們送甜湯，聽說緣由，不由笑了笑道：“古人不是有句話說，論迹不論心，論心無聖人嗎？不管是陰謀，還是陽謀，他的糧的确解救了甯州的萬萬百姓。王爺在甯州幾十年，積恩如山，民心如潮，又豈是謝執玉可以動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