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歲甯心想，北戎戰士剛猛，每年進犯邊境都讓薛楚安頭疼不已，現在他們攀扯上南越，戰事更加慘烈，這時候不能讓她的事情引得薛楚安分心。

她臉上堆起笑意，帶了兩分羞赧，同謝執玉商量：“謝兄，你能幫我寫這封信嗎？”

謝執玉側目：“嗯？”

越歲甯便擺出一張嫌棄的臉，輕哼一聲：“之前在國子監薛楚安可沒少欺負我，要是我現在給他去信，他指不定多得意，會不定還會嘲諷我。”

她仰起臉望向謝執玉，纖長濃密的眼睫輕扇，被燭火映襯得就像小扇子。她身體好了以後，臉圓了些，下巴圓圓潤潤的，更顯幾分嬌憨。

謝執玉笑笑，也不是什麼無禮的要求，他便走到書案前慢悠悠地鋪開信紙，用鎮尺壓住。

越歲甯駕輕就熟地蹲在他面前磨墨。

“少年意氣，才會将學堂裡的小打小鬧放到心上。斯年以後，你們長大了，提起從前便想不起對方有多可恨，隻記得那時無憂無慮的歲月有多美好。”謝執玉飽蘸墨汁，筆尖輕觸紙面，流暢的字迹躍然紙上。

越歲甯手撐在書案上，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謝兄以前在學堂時也跟人打鬧嗎？”

謝執玉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筆尖忽歪，紙上猝不及防留下一個墨點。

他有片刻的失神。

“是我愚笨了。”越歲甯說，“謝兄光風霁月，定是容得下人的，不似我這般小心眼，總是得罪人，又記仇睚眦必報。”

說罷，越歲甯擡頭對謝執玉抿唇微笑，眼眸迎着燭光，明亮而潋滟。

謝執玉聽過無數阿谀奉承之言，心裡早就對誇贊之詞敬謝不敏，但是越歲甯的話天真淳樸，不知怎地，讓人聽了心裡很熨帖。

就如一夜春風，吹暖了江水。

“我投入師門時年紀最小，師兄們都很照顧我。”謝執玉一邊寫着字，一邊慢慢悠悠地說，“師父那時在清涼山上修行，我們春日一同踏春賞花，夏日裡共遊山澗，秋日漫山遍野找尋果子，冬日則圍爐煨番薯。山中日月長，倏地便兩年過去了。”

他的聲音溫柔而又帶有一絲懷念，仿佛那些簡單快樂的時光就在眼前。

越歲甯羨慕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嫉妒你啊。”

她的童年過得很辛苦，缺衣又少食。皇上不管她，皇後放任宮人欺負她，她每天晚上都為明天吃什麼而發愁。

她歪起頭問他：“你的師兄們呢？現在還在師父座前修行嗎？”

謝執玉眸光暗了一瞬。

一息之後，他停下筆，将信紙折好，起身對越歲甯笑笑：“信寫好了，我讓鴻影即刻送往瀚海城。”

他起身往帳外走，越歲甯忙抓起案上的燭台跟出去。

随着哨音響起，盤旋在半空中的鴻影像一抹閃電，寬而大的羽翅扇起風沙俯沖而下，停在謝執玉擡起的小臂之上。

鴻影翅膀很大，收攏時帶起的風吹得蠟燭搖搖晃晃，她擡手護住，小心翼翼觑了眼鴻影。

它昂首挺胸，神氣地立着，瞥了她一眼，便昂起它高貴的頭顱。

一路上，鴻影大部分時間都盤旋在上空。謝執玉說它是他在天上的眼睛，可以為他探路、放哨、報信，聰明又忠心。

不過它聰明過頭了，對越歲甯總有幾分看不起，經常趁謝執玉不注意拍打着翅膀從她面前掠過。見她吓得面容失色，又拍拍翅膀飛回天上。

惡劣又頑皮。

越歲甯仍記得第一次見面，它便要啄瞎自己的眼睛，仍對它心有餘悸，被它輕視了也不敢計較，瓊鼻一皺，輕輕哼了聲便敢怒不敢言地别過頭。

她也不理它。

謝執玉将她和鴻影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心底不禁好笑，到底還是小孩心性。

和同窗鬧别扭不肯低頭示好，與鴻影也較得上勁。

她的身上有一種天真純樸的靈氣，像是一塊上好的璞玉，未經雕琢卻不經意散發出溫潤的玉光。

用心雕琢，假以時日，必會大放異彩。

他輕輕拍了拍鴻影的羽毛，示意它啟程。

鴻影仿佛能讀懂主人的心思，翅膀輕輕一揮，便再次騰空而起，化作黑影劃破夜空，向着瀚海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次日謝執玉讓将商隊跟着使臣團一起離開。

商隊首領感激涕零。

商隊跟在使臣團後面，駝鈴聲陣陣。越歲甯坐在馬車裡看書，聽着外面的悠揚深邃的駝鈴聲，有些心不在焉，她打起車簾扭頭看向窗外。

每隻駱駝都高大漂亮，毛發柔軟而濃密，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金色的光澤，慢悠悠的步伐看上去高貴又優雅。

越歲甯看得心癢癢的，她每日拘束在馬車裡，腿腳都坐麻木了，要是能出去騎駱駝就好了。

不過她從沒騎過駱駝，也不想多事，給别人添麻煩。

她慢慢地放下車簾，不再多看。

不看便不會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