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蟬鳴聲陣陣,丘潼端着飯碗的手顫了顫,黃芩的苦味在月光裡散開。
“這場瘟疫過後,跟我回杏林堂吧,何苦在周家當個沒名分的養女?”窗外飄來焚燒艾草的氣味。
周櫻沒有說話,她的羽睫微顫,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想逃出周府,她到底在糾結什麼,是因為身不由己,還是隻想得到一個答案。
“師兄……”
“周老爺若真是你的生父,又何苦讓你現在都沒名沒份。你不過就是替周家小姐頂難的,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輩子你就打算一直在那府上過嗎?沒有人親沒有人疼。等邊境平定,周家大小姐回來,你又該如何?”
窗外的蟬突然噤了聲。周櫻皺緊了眉頭,眼眶微微有些發酸。她想起昨夜跪在周坤病榻前換藥時,聽見他昏迷中呢喃着“秀娘”,那是周櫻生母的閨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周坤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f
丘潼突然從袖中掏出半塊魚形玉佩,小時候周櫻還在杏林堂時,丘潼拿出來顯擺,說這是他父母留下的,一半給他自己,一半給他的心上人。
他聲音發顫,“若是我們最後都活下來,跟我回杏林堂吧。”
“丘潼哥,我不能收……”
“砰”的一聲,藥房門被撞開。周檀淵逆光立在門檻處,蒼青袍角還沾着殘葉。他目光掃過兩人交疊的手,忽然輕笑一聲:“丘大夫的雙魚佩可是找到主人了?”
周櫻慌亂抽手,卻因手上的傷猛地吸了一口涼氣。
周檀淵迅速瞥了周櫻的手,又看着她泛白的面龐。神情略微緩和一些。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簪,扔進了丘潼的懷裡。
丘潼認得那枚玉簪,那是周栀的,是那日上元節她掉落的那支。
“二姐讓我把這個給你。”
丘潼拿起玉簪,那玉簪在燭光下泛着詭異的光,尖銳的那頭戳破了剛才屋内的暧昧。丘潼皺緊了眉頭,關于玉簪的主人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朝他湧來。
他不是不知到周栀對他有意,在周府的那段時間他刻意回避這份感情,他無事便去找住在隔壁的周櫻,有時候他覺得他和周櫻真的就止步于師兄妹,剛才,他也害怕又安心,他害怕自己的真心被揭穿,也因為預料到周櫻的回答而安心。
他緊握着玉簪,一旁藥櫃寫着當歸、白芍、蒼術的抽屜像是沉默的眼睛緊盯着他,他緩緩開口:
“二小姐……近來還好嗎?”
“都好,隻是不怎麼笑了。以前就沒怎麼見二姐笑,現在更少見了。”
“二小姐婚期定在霜降?”他忽然開口,指尖沾了玉簪上的桂花頭油。這味道太熟悉,他每日為她針灸,她的發絲拂過他的鼻尖,就像是秋天。
“本定的下月初八,嫁的是陳侍郎。”周檀淵似有些不忍得頓了頓,“這場瘟疫,怕是要往後拖了。”風卷着殘葉撲進來,吹散了合歡花最後幾縷紅絲。丘潼突然起身,将玉簪揣進了懷裡。
“曬的川貝還沒收。”他撞翻了矮凳,半塊魚佩從袖中滑出卻渾然不覺。門簾落下時帶起一陣風,案頭醫書嘩啦啦翻動。
周檀淵俯身拾起玉佩,對着燭光眯起眼:“你以為他為何要收二姐的玉簪?”
周櫻不願理他,平平道:“師兄為二小姐的病盡心盡力,二小姐心生感激,有何不對?贈一枚玉簪有什麼不妥。”
周櫻想要拿筷子吃飯,可是手被裹成粽子,怎麼也夾不起來。
“喏。”周檀淵夾起飯菜遞在她的嘴邊。周櫻卻眼神飄忽轉向一邊。
木箸尖懸停在蒼白的唇畔,米粒沾着琥珀色湯汁。
“你在生我的氣?”箸尖微顫,一滴湯汁墜落在繡着忍冬紋的袖口。周檀淵忽然覺得這碗粳米飯重逾千斤,他也放不下。
外面傳來斷續的咳嗽聲,裹着苦藥味和夏季人們身上的汗酸味飄進來。周櫻終于轉動脖頸,目光直視他的眼睛。
“說完你可以走了。”她突然擡手,側身躺下背對着他。
“母親命府上的張太醫這段時日也盡力研制配方,父親看樣子也好多了。”
說完周櫻聽見周檀淵的腳步聲退出房屋,門拴被帶上。她原想在病榻之前,在周坤最脆弱的時候,在所有人的命運都面臨威脅的時候,問問關于她的身世,她的生父。可是話還沒問出口,周坤又被帶走了,而且這場瘟疫似乎也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她又退縮了。
如果這次逃過這一劫,她一定要問周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