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送的水粉,那麼一小盒,底下全是劣粉。樓外頭的賣貨郎太過精明,進裡頭來眼睛滴溜轉着就沒停過,我是瞧你手腳幹淨,又伶俐,方才讓你幫着購置,這現在也是瞧過了,買的東西都不好好掌掌眼。”玉荷道。
七娘聽罷,将剛數好的十五文又放了回去,聲音清脆:“娘子勿怪,那水粉是從昌平郡運過來的,想來是受潮了的緣故,今日的桂花油算是給娘子賠罪,下次來我定給娘子拿蘇安郡的青霭。”
玉荷笑笑:“青霭不好得,你能替我尋到玉凝粉便好。”
“是了。”七娘道:“娘子放心。聽說樓裡新來了位蘇娘子,不曉得這位娘子要不要胭脂水粉。”
玉荷輕聲打了個哈欠:“我就沒見過她用這些,你倒不如問問别人省得浪費時間,今日我累了。”
出門時,七娘歎口氣:“今日算是虧了。”
“什麼都沒撈到。”
季沉嘴角勾起,輕聲道:“你看。”
舉目望去,幾人正從高閣上下來,張家二郎提袍上台階,懷抱着幾摞卷軸,神色郁郁,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情,見到來人時,方才欣喜,扶欄側身,急着将懷裡的卷軸拆與她看。
是畫卷。
卷上人,抱琴而立,娉婷煙雲裡一襲粉白羅裙,清冷又不失溫婉。
唯獨不見真容。
張懷止眸裡望着的就是蘇庭予。
她在衆人簇擁中,懷抱着一把古琴,緩緩下階。
隻是對着張懷止微微福身,便施施然離去。
往季沉方向而來。
她身量頗高,骨子裡貌似有幾分放不下來的清冷矜貴,在這院子裡頭鮮有的清淡沉靜。
“娘子要胭脂嗎?”季沉叫住了她。
蘇庭予停步,淡淡的香味萦繞在季沉鼻尖,她伸過頭想從帷帽下瞧瞧,被蘇庭予用蔥指抵住了額頭:“兩盒。”
和蘇庭予比起來,季沉和七娘顯得灰撲撲的,瘦小窮酸,兩個人都蹬着雙草鞋,紅撲撲的小臉有些發燙。
“娘子要哪家的,昌平柳雲齋的還是蘇安青平鋪的。”
風撩起她的面紗,拂到了季沉的臉上,絲絲柔柔。
她瞧見了她的唇颌。
“都好。”蘇庭予并不在意,低首離去。
身後的張懷止快步跟了上去,手上依舊拿着那副未曾描容的美人像:“蘇娘子,張某當真是視您為知音。”
杜七娘不解,轉頭問道:“剛才可瞧見了?能裁不。”
“今日是趕巧了,你我撞上了。不然的話,我聽說她隻在屏後撫琴,幾乎很少出來,都是遠遠瞧上一眼。”
“這下可好了。”七娘自信滿滿,大睜着眼睛晃了晃腦袋。
季沉潑冷水道:“裁不來。”
“什麼都沒看着。”
七娘仰天:“當真?那要不我們追上去,再瞧一眼?又或者我到時候假裝栽個跟頭,将她面紗蕩起來。”
季沉:“她那種紗,用的不知道是什麼,在陽光下,似乎裡頭能看到外頭,外頭看不見裡頭。”
七娘:“啊。”
回去的路上,季沉思付,除此之外,她有一點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剛才那蘇娘子的身上,有李淮屏身上的味道。
很淡很淡。
讓她有種錯覺,她以為李淮屏來了。
季沉覺得自己當真是不知道怎麼說話。
一如陳縣令所說,她不善言辭,喉嚨的抱歉硬是憋了許久。
自季沉認識陳縣令以來,他永遠是這麼不疾不徐,慈祥和藹。聽人說,陳縣令本叫陳肅卿,曾是兩榜進士,因在上京得罪了人,一路被貶又下放至望江縣。這一待就是四十餘年,是縣志上任期最長的縣令,平日裡好讀為吏之道,批經注文。
季沉一直覺得,陳縣令才識淵博,說的都是對的。
她不該多話。
雖然陳縣令常常道:“季沉不常說話,但她知道好歹,緘默也并非壞事。”
言外之意,她也懂。
季沉正準備開門,卻見門上門鎖有被動過的痕迹。繼那日之後,季沉在門鎖裡放了一絲宣紙,十分細薄。
外人一般難以察覺。
如今,它不見了。
季沉往身後退去,撞上了冷冰冰的東西。
身後的人沉聲道:“小姑娘,我能否看看你為雲伯奚雲大人裁的那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