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熱意随着這一句句話爬上樂正凜的耳朵和臉頰，然而申屠淵這個埋頭的姿勢自然是看不到的，心跳鼓噪，讓樂正凜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他有些想扶額無奈，這算什麼？那先前算什麼？他下定的決心又算什麼？對方的話語将他下定的決心輕而易舉地擊地潰散，手已經下意識順着對方的頭發一下下梳理。罷了。

他縱容了對方靠近，也放任了對方對他的一切。

“我……我其實也有錯。我先前實不該，那樣對你。”樂正凜的語調也低了下來，透出不明顯的溫柔。人的想法，千變萬化。明明先前還覺得憤怒，要壓制對方，要奪其位和對方争鬥糾纏，那時候他想，他喜歡一個人就要千方百計抓在手間。今時見窗外雪下，從高往地上望去，遠方有山脈連綿，近處有萬家燈火，底下是水波潋滟。地勢形貌，竟和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樣，讓四處奔波完全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觀察這個世界的樂正凜第一次真切地生出了——這到底不是他的對方的實感。

那一瞬間蔓延的思緒忽而帶他想起了很多東西，他想起少時門派中練劍，想起追逃的百樂山，想起秘境奪寶，想起樂慈等許多仇人，想起素靈仙和她的凡人夫君，想起盼和他“再續前緣”的賀蘭心，想起妖族的鳳玉和敖枕，很多很多，一幅幅一幕幕，屬于他的世界從前總是危機重重，他遇見的大多數人都佛口蛇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然而這一切在申屠淵出現之後似乎有所改善。那一刻，飛舟外的大雪裡似乎出現了他最後常待的地方——那一座寒山上的茅屋。

申屠淵聽見樂正凜軟和下來的語氣，心下微松，忽而擡頭，“你說要我這魔尊之位——”他看見了樂正凜微紅的耳尖和臉，一如初見那般，忽地再說不出一句話。竟隻覺得熱血上湧，居然也後知後覺地泛起不好意思來。開玩笑，他何等修為何等年齡，怎麼會像那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般有這種不好意思的情緒！

他緩和了一下忽然有些激越情緒，才繼續道：“阿凜，送與你又何不可？”他逼迫着自己直視對方的眼睛不躲避，那裡面的一絲一毫變化他都要捕捉清楚，申屠淵隐隐約約摸到了兩人相處的契機，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可不就是說得他倆。他們兩個人若是一個強硬，那另一個人隻會更強硬，于是就會硬碰硬将事态惡化。正如他先前怒意上頭，心想申屠淵縱橫數年哪裡有這般難堪地受制于人的時候，一心想着要好好和對方算賬，要将對方用那鎖鍊鎖起來，看他那張冷靜英俊的臉上浮起來屈辱和不甘，看血色一點點爬上他臉頰，看他掙紮看他低頭。

然而冷靜下來的時候，還是沒有舍得下手。左右玩鬧是情趣罷了，若他真這樣做了，哪裡對得起對方對他念念不忘的情意，哪裡對得起對方千裡奔赴戰場相救的真情，然而他不是正道楷模而是魔道至尊，真要對不起反而才符合世人口口相傳的魔修習性。到底……他想起戰場之上，天雷肆虐，那麼俊銳冷酷的人臉上的那一滴淚水，心就仿佛被蜇了一下，泛起綿綿不絕的疼來。哎，到底是舍不得。看見對方沉睡的臉，申屠淵替他調整了一下睡姿，淡淡的迷疊香香氣中，黑發的魔尊微微傾身，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道難解的迷陣，他想尋到一個出口，然而他已經困入樂正凜這個迷局裡再不可脫身了。

……

樂正凜聽到這話微微挑了挑眉，暗自調動功法試圖消減臉上熱氣，半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我看尊上怕是舍不得。”他也伸出了手去攬申屠淵的腰，他進一步，對方沒有退，于是他們的距離更加拉進了。

手伸出來才發現身上這件衣服不是屬于他的，碧玉般的葉片環繞在白色袖口，一如既往的獨屬于申屠淵的‘寬袍大袖’風格。他伸手，就仿佛白鶴展翅。

申屠淵道：“這有什麼舍不得。”一些話說出口後便不會覺得剩下的話難以說出口了，他話語裡是灑脫是認真： “肯愛江山輕一笑。”

魔界時日太久，他先前還覺得無聊，然而遇見這個的每一天，日子都逐漸變得有趣起來。

樂正凜眸中凝着笑意，不緊不慢接着問道：“那我若要你和我回去我的世界呢？”紅塵劍似乎感應到主人的心緒般微微發熱。

“那倒也，公平得很。”溫熱的吻，順着這句話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兩人對視間，隻覺某種火焰開始灼灼燃燒。隻是不等二人再有别的什麼動作，這方雲舟忽然猛地劇烈搖動起來。

雲舟之外。尖銳的爆鳴聲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