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琉人也在推求隆朝軍人出現的用意。
“一行十二人,直入城中,去向明确,似乎非常熟悉地形。”
“随身除去弓刀水囊别無長物,皮靴磨損不多,臉面不染風塵,明顯不是遠道而來,大軍營地恐怕就在方圓五裡之内。”
“尚是戰時,卻敢輕裝薄遊,莫非兩軍交戰已然分出勝負,戎人撤離了這片區域?”
“隻是隆人出現的原因未可知。”
“我猜……謎底就是這座城本身。”
羅黛站起身,将視線投向窗外蕭條的建築群。
進城過夜的喜悅僅在一瞬,她下車以後,直覺這土方城有些古怪:小城處處年久失修,惟獨用以瞭望的角樓結構完整,鎮守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明明沒有駐兵守衛,怎會有閑心維護軍事設施?
再者,桑丘趕在太陽的光線消逝之際,帶隊在小城裡外梭巡,不見任何耕地瓜田,更不見哪間屋内亮燈,死寂有如鬼域。
偏生暗地裡似有無數隻眼睛窺視,芒刺在背,毛骨悚然。
民生大計,糧食為本。陸壓山一帶禍亂交興,貿易中斷,這裡又深陷狂沙當中,土壤貧瘠,有草無木,不宜禾稻,人們以何等作物維生?
唯一讓他們稍感踏實的,反而是宿在城西坡上的隆朝輕騎。
不論是敵是友,好歹是一群看得見的活生生的人。
桑丘更相信,車隊之所以會光顧土方城,完全是臨時起意,管它隐藏了怎樣的陰謀,針對的都該是來自中原的家夥,而非無辜路過的他們。
沉思半晌,羅黛道:“保持警醒,養精蓄銳,明日天亮再去一探究竟。沙暴愈發大了,我打算取消今晚值夜的計劃,全體進屋避難。大家意下如何?”
衆人均無異議,隻是散會前,桑丘嘟哝着:“我瞅隆人也沒帶吃的啊,他們怎麼就不餓呢?”
幹糧在白天的趕路途中吃完了,饑餓難耐的琉人不得不靠喝水充饑。他們占了臨街一排空置的土坯房,匆匆加固門窗,用薄木闆搭成簡易的床榻,鋪上被褥毯子。
天黑下來,狂風卷起石沙擊打在房頂與牆壁上,震得灰塵撲簌地落,仿佛虛空裡凝結出一張看不見的深淵巨口,在撕咬這些脆弱的房子。拴在外頭的馬和駱駝受不了,發出陣陣哀鳴,可屋内的人聽見了,饒是心疼,也毫無辦法。
羅黛盤腿坐在床上,懷裡摟着長劍,琉璃色的眸子壓抑着深沉的憂色。
白懷寇盜群起,邊氓荒殘自若,風沙肆虐,糧草短缺……此刻那幫隆人在做什麼?他們想自這個地方獲得什麼?他們會否串通了幕後主使,大施疑兵之計?……
“殿下,殿下?”翡麗小心勸說,“時候不早了,您還是早點睡吧。”
帝姬不欲讓女官擔心,聽話地仰身躺下。
翡麗裹一張厚毛毯坐在牆角,頭倚在破陋的牆皮上,不一會兒就鼻息均勻,睡着了。
朔漠茫茫,黑風大作,轟響如鼓。羅黛側耳聽着聽着,心緒反而趨于平定:即便有人想謀财害命,也斷不會選這種天氣出門作死,她有何可懼?既來之則安之,睡覺睡覺睡覺!
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她合上雙眼睡過去,可惜由于事多眠淺,沒多久就醒轉,聽到外面毫無動靜,想是沙暴停止了。
她下了床,看翡麗睡得正香,心中不忍驚擾,于是戴上蒙面巾,嚴實地包住頭部,輕手輕腳溜出房門。
隻見白晝如昏,黃雲蓋地,天地間滿是蒙蒙的塵霧。駱駝圍成圈跪坐在一起,以抵禦昨夜那場可怕的天災,馬群依樣聚攏,戴着眼罩以免受驚。
辎車卻有一半翻倒在地,捆紮布簾的繩子松開來,車上的物品七零八落地散在黃沙中……
沒有旁人活動的迹象,人們依舊陷入沉睡,羅黛成了此間唯一一個清醒之人。
她慢慢邁向眼前的浩劫,突然想到什麼,發足奔到城門口——
果不其然,通往城外的路被截斷了!
城門仍是像昨日那樣虛掩着,沒有關死,然而門洞正下方的土地深深塌陷,形成三重長溝。
溝寬約五尺,彼此間距相當,裡頭布滿碗口粗細的荊棘木刺,目測不出具體深度。
這絕不是連夜挖掘出來的,而是一道久置的機關,專等車隊通行後發動,意圖将他們困死在荒城!
一股暈眩感襲上額頭,羅黛忍不住後退幾步,竭力穩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