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開始發燒、嘔吐以及腹瀉,好半天才蠕動寸許,甚至未脫離這座沙丘的範圍。
羅黛瞧着部下們身體透支的疲态,不得不改了主意,命大家尋陰涼處休息,她獨自去找水。
馬馱着她,慢慢悠悠,走走停停。
她的眼前平沙無垠,夐不見人。
真個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無精打采的帝姬不禁憶起土方城的厮殺,憶起隆國十二騎,憶起出發前琉主的囑托……
唉!哈薩圖城的風景,怎麼忽然就久遠得像記憶裡的幻象了?
這樣無限重複的單調的黃色,幾乎使人産生絕望的錯覺——
她再也走不出去了吧?
也是在這時候,她發現金牌令箭不見了。
翻找遍全身的明袋與暗袋,羅黛完全可以确定,那枚足夠證明隆朝皇帝派刺客暗殺琉國皇族的令牌,徹底消失了。
她第一反應就是葛遺妙手空空,偷了它去。
随即她就推翻了這個想法:萬一不是他偷的呢?萬一是自己在昨夜的混戰中,一個疏忽,遺落了呢?
她是當真不願承認葛遺是壞人,更不願承認自己信錯了人,接着又為自己下意識地替他辯護感到生氣。
“我一定是熱昏了頭!”她自言自語道,“現在該糾結證物怎麼丢的麼?我要思考的是證物丢了之後的補救措施!”
帝姬強打起精神,将秘密出使隆朝一事仔細梳理了一遍。
琉主其實并不需要她揭發真相,指控皇帝。他要的是她深入隆朝内部,探明兩國關系是否生變,以及一旦生變,如何先發制人。
她必須在太京完成兩項工作,以便牢牢把握戰略主動:盡可能多的收集情報,且設法接回嫁給皇帝的妹妹行露。
這也是為何十三皇子佐雅澤之于她,會如此的重要。
“最是無情帝王家”,而今隆朝上下,獨十三皇子一人,還在乎弟弟的生死吧?
所以,金牌令箭的遺失固然于她不利,但也不是沒有其它迂回的手段能達到目的。
人想通了,心就穩了。
燥熱的風絞起黃沙,羅黛急中生智,立刻策馬折返,沖沙丘下休憩的人群喊話:“諾盾人的鷹來了!你們看!”
她伸手指向天邊聚散的的流雲,琉人便順着她的指示齊齊仰頭:“在哪兒在哪兒?”
“就在前方不遠處!”她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鷹在近旁,人就不遠!諾盾人帶着水和果子迎接我們啦!”
衆人聞之,口舌生津,身上也湧現力氣,終于能夠站起來繼續前進。
羅黛不斷鼓勵他們“再多走一點兒,一點兒就行”,仿佛她當真看見傳訊的獵鷹在雲上飛,諾盾人的車駕很快就會到來,唇齒間幾乎已湧現水果的甘甜滋味……
“是的,堅持住!”困頓交加的琉人對帝姬言聽計從,互相打氣道。
嘴角流露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羅黛按住心口,喃喃:“明明清楚是一句謊言,為何連我自個兒的心都會被蒙騙過去?”
許是内心的希翼太過強烈,以至于前路傳來車馬人畜之聲,她都辨不出是真是幻。
然而琉人們發出尖叫,提醒她這絕非她一人的夢境:“應許地!應許地到啦!”
她聞聲打了個激靈,接着手搭涼棚,極目遠眺。
隻見沙漠蒸騰的熱浪有如雲氣,掩映之間赫然是一座雄渾的古城,城堞、人物、樹木、冠蓋曆曆可見,皆被太陽照射得金光閃閃。
所有人喜極而泣,更有甚者突發狂勁,連滾帶爬向着古城走去,哪怕走不了幾步就脫力跪倒在沙漠裡,裸露在外的皮膚被石子割得血淋淋,還是竭力向前延伸雙臂,企圖抓住那片金燦的希望。
騎在馬背上的羅黛亦是又驚又喜。
那便是應許地?
太好了,我們得救了!
可是……
她皺起眉頭。
她的坐騎克星持續地用蹄子敲擊地面,她不得不用力勒緊缰繩,才勉強限制了它的躁動。
太近了……它離得太近了!
軍人骨子裡的警覺讓羅黛大聲喊停,告誡所有人不可輕舉妄動。
然而禁令怎敵得過人性?仍有數人不管不顧,朝金色古城沖去。
“殿下!”阿萊撲上來,死死摟住馬脖子,對着帝姬喊,“殿下,我們眼前所見的城市,恐怕是陽焰與地氣蒸郁變幻的蜃景!”
是了,蜃景。
魔鬼的化身,死亡與不幸的兇兆。
似乎為了應驗他倆的判斷,距離古城最近的那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着,突然身形下墜,雙腿被黃沙吸入!
“救命!救我!”
他們本能地蹬腿,豈料越是掙紮,身體越是往下陷得厲害。初時沒足,至腰及胃,良久,盡沒不見。
“糟了!是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