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熱淚盈眶,幾乎把蘇恨水奉如神明,刻意無視了雷鈞題為《女人入仕開新天短書》的回應,亦一同刊登在邸報之上。
反正,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來發言,足以證明她性情偏激、攻擊性強、心理素質差、淺薄粗鄙不自知、觀點邏輯混亂不清、看問題的角度比較狹隘……
一個女人,外在不行,内在也不行,要不是琉國主君力捧,她何德何能與諸多才俊同朝?
什麼?某些讀過這篇短書的平人,竟然贊美雷鈞其文别開生面、其人女中豪傑?
呔!無非是跟風獵奇罷了!委巷浮說,不足憑據。
……
盧府的一衆聽到風言風語,皆感到不堪入耳,恨不能主辱臣死,和那群自诩清流、實則瘋狗的家夥拼了!
風暴中心的羅黛卻是最甯靜的一個。
“我知道你們都向着我、為我好,我特别感動。”她笑着寬慰大家,“不過,侮蔑也是要有膽力的,這才哪兒到哪兒?”
她如常地工作生活,渾并不把外界的尖刻評價或異樣眼光放心裡。
幾粒石子,任他們暗地裡擲來;幾滴穢水,任他們從背後潑來*。
“大人,您受的住,那是您自身強大,可不是他們壞心辦了好事!”
阿萊等人怨怒難消,盧延卡不得不出面彈壓——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息事甯人,算了算了。
“好事啊!怎麼不算好事呢?”她一顆樂天的心,永遠向前看,向上走,“隆人把矛頭指向我本人,竟至沒一個人記得,我大琉提出的質子換妃子計劃,附加條件有多麼的不合理!
“這難道不是我們的大勝利麼?”
盧延卡頓開茅塞:“大人真正在觀望的,是聖上的态度,而聖上在觀望的,是整個朝堂的風向!”
——新君和帝姬聯合起來,通過服妖争端大布迷魂陣,試探朝中大臣會否拒絕用行露殿下交易質子。
隻要這個大前提立住了,餘下的就是兩國談錢。
錢談攏了,事兒就成了。
“苦這一陣子,罵名我來擔,”羅黛信心滿滿,“大家盡管等着開慶功宴吧!”
*
邸報檄文掀起的口水戰固有一時熱議,沒多久也翻篇了。
原因是另一樁大事的發生——金雞放赦禮。
中尉嚴淮帶兵置鼓于宮城門之右,樹一竿金首雞形的儀仗。白雲司及鄰近府縣的囚犯們盡數集中于此,擂鼓千聲後,跪受赦免诏。
宣诏畢,囚犯三呼萬歲,解脫枷鎖。此赦令寫成絹書,頒發各州府遵照執行。
新君之所以将大赦提前到登極大典前進行,乃是因為壽王佐揚錫、昌王佐揚弘亦在罪人名單當中。
壽王違制入京,領廷杖二十;昌王雖無殺父弑君之實罪,但有供養不周之大過,自有赦之日國除降爵,改封灞原郡,稱灞原王。
佐揚弘在白雲司的後院裡收到诏書,暴怒道:“我何罪,斥我萬裡?!”
他蒙冤軟禁月餘,期間遭受多少磋磨,居然連封國都保不住了,被迫從北境富饒之鄉,易地去内陸蠻荒之地!
傳旨的宦官婉言勸他忍耐,如後有毫毛加于今日,誠恐清忠之名不可再得*。
“孤為人臣,可殺不可辱,既獲罪于君,伏大辟以謝天下就是了,犯不着用這種細碎手段!”
宦官十分明白,灞原王為人暴戾,動靜無常,絕不是個好相與的,忙轉換思路道:“壽王尚在宮正司受刑,郡王若有心,可去關照一二。”
宮正司掌宗室屬籍,統皇子王國,諸長公主家,糾察宮闱、戒令、谪罰。
佐揚弘聽後手腳冰涼,顧不上自己了,催着宦官快快帶路。
宮阙之下,都人雲集,赦禮還在繼續。人們興奮地圍觀紅巾彩服的雜技藝人表演,爬竿搶金雞、吐火舞龍獅,熱鬧的不得了。
嚴中尉遠遠望着佐揚弘一個猛子紮進人堆,宛如溺水者一般拼命朝宮門擠去,思慮再三,派人鳴鑼開道。
宮正司離城門不算太遠,佐揚弘氣喘籲籲地趕到時,他的三哥剛被剝除冠帽。
數名内侍分别摁住壽王的頭肩手腳,迫使他貼在那張刑床上,身體和木頭之間不餘絲毫空隙。
四根粗黑锃亮的杖子握在刑杖人手中,每一根都長及一人高,看得門外的佐揚弘一陣心驚肉跳。
杖刑,取其不堪,伐其不甘,死之能受,活痛難熬。
佐揚弘沒勇氣直面杖子在佐揚錫身上揮動的場面,隻得掩目回轉身去。
外頭的天氣極好,見日之光,天下大明。
他見檐下站了幾位宮人,有的捧了熱水,有的捧了手巾,有的捧了藥酒,心下稍安,便使了些銀錢,讓宦官另取一套幹淨衣褲鞋襪過來。
一切籌措停當,宮正司内也結束了行刑。
佐揚錫全程強撐着體面,硬是沒發出一聲慘叫,更不曾告饒。
佐揚弘立時沖進去,撲到刑床前,緊握佐揚錫的手,安撫道:“三哥放心,我在。”
“九郎……九郎……”受了足足二十杖的壽王氣若遊絲,“三哥沒保護好你,對不起……”
他掙紮着道歉,喃喃,“倘若阿爹地下有知……”
佐揚弘哭着打斷他:“三哥别說話了,我這就去請太醫!”
“三哥沒事,養兩日、兩日便好……”佐揚錫痛到說不出整話來,“我們還要……參加登極大典呐……慶賀十三……慶賀聖上誕膺大位……”
“呸!十三郎,白眼狼!我豈會教他好過!”佐揚弘惡狠狠地罵出聲,“‘質明’?‘質明’的天兒還沒亮,保不齊什麼時候,這日頭就栽了!”
他往地上啐一口唾沫,然眼眶漸漸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