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的難得糊塗,何嘗不是一種自保呢?
“罷了,我為難你做什麼……三哥落到這步田地,不正是聖上在殺雞儆猴麼?你已經是當爹的人,明哲保身,也算盡責。”
佐揚弘飲下殘酒,口氣軟化下來,“等弟妹帶小侄兒進了京,記得知會我一聲,我備一份厚禮送上。”
“多謝九哥!”佐揚弨拍手道。
适逢伶人登場,排劍舞以助興,舞到精彩處,觀衆紛紛叫好。
新君未免志得意滿,一手将酒杯舉起,一手指向琉國駐京國信使所坐席位:“幸得雷使從旁指點,方有今兒的一出好戲。”
大家一齊舉杯歡呼女使者的大名,新君當衆賜下金帛,襄太後亦賜了她珍珠。
羅黛出席領賞。
她的頭發梳成噴泉式高辮,耳戴赤金嵌寶石耳釘,身上一襲木槿紫色的滾邊對襟長衫洋溢着異國情調,金線在其上細密地織出柏樹松果,環繞郁金香、雪蓮花,皆是琉國時興的吉祥圖案。
她落落大方地表示:“聖上嗣登寶位,洞照寰海,萬國同歡,日月繼明。臣有幸稱賀阙廷,惟願聖祚延長,從今無極*,不敢獨攬功勞。”
一轉手,她将這些賞賜分給伶人,人人有份,個個歡心。
佐揚弘啧啧稱奇:“禦史們口誅筆伐,罵的那樣厲害,這女人渾不當一回事!”
想到上回她叫自己吃了癟,他心頭無名火起。
他不過想拐個彎避開新君耳目,打聽壽王出兵的動向,預估自己何時獲救。若行不通,遣人帶信來救,總歸不可坐以待斃。
結果這一對琉人主仆倒好,心比佐雅澤的人還忠誠,口風比句注塞的門還緊,害他在白雲司蹲了一個多月大牢,生生錯過父皇的喪禮不說,到如今,退路全無……
佐揚弘心情崩壞,越看羅黛越覺得礙眼,偏偏旁邊的傻弟弟不知好歹:“聖上現在龍心大悅,你我何不前去敬上一杯?”
“我敬他?”佐揚弘嗤笑道,“你豈不聞‘薰莸不同器,正邪不兩立’?”
“九哥,我知你不甘心,又有誰的日子好過?隻可惜……可惜大局已定……”佐揚弨慢慢漲紅臉,後槽牙咬緊了松,松了咬緊。
半晌,他異常直接地問出口,“弟弟求你一句真話,阿爹走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是你該問的問題?”佐揚弘勃然大怒,“連你也在懷疑我,是不是!”
他酒勁上頭兼急火攻心,一刹那頭暈目眩。
茫惚間,他的記憶從身體裡浮了起來,飄飄然回到陸壓山上,中軍帳内。
定天帝昏卧龍床之上,周身被五色炫光籠罩,斑駁陸離,俨如置身閻羅殿。
——朕的兒,快,到朕身邊來……
——臣佐雅弘,久離膝下,不勝眷戀,今得見天顔,私心慶幸!
——不……你不是……
——聖上,我是九郎啊,我來看您了!您認不出我了麼?
——你是九郎,你不是……他……
——他?他是誰?
——你沒有……不是……眼睛……阿紫的眼睛……
——聖上?阿爹!阿爹!
……
“九哥!九哥!”
佐揚弘直直栽倒在慶王身上,佐揚弨陡然被重量一壓,腳跟沒穩住,身體後仰就将摔在地。
左右趕忙伸出七八隻手相扶,及時将二位藩親架到座位上坐好,并端來醒酒的魚湯。
佐揚弘在内侍的服侍下,進了兩口酸湯,緩和了精神,隻太陽穴猶有些刺痛。
忽然眼前黃光一晃,原是佐雅澤匆匆駕到,還作出一副虛僞到令人作嘔的關切姿态:“慶王,灞原王,身子要不要緊?”
君臣之間僅在咫尺,近到佐揚弘可以清楚地看見,那雙眼眸正中的一圈紫色。
那是佐雅澤承自母親的顯著印記,也是他外形上最不像先帝的部分。
用手指按了按額頭,佐揚弘沒好氣地答道:“臣無礙。”
佐雅澤督着他倆喝完醒酒湯,親熱地說:“稍後散了筵席,請太醫仔細瞧瞧。”
“臣謝過聖上。”佐揚弨捧着空碗,乖巧回話。
“灞原王千萬保重。”佐雅澤笑得狡黠,“先帝留意武事,春振旅以蒐,朕不能斷了畋獵傳統。
“朕想着,不吝用斷佞作為彩頭,這樣一來,灞原王一定願意拿出最好表現,是也不是?”
佐揚弘平生最珍愛兩樣:照夜玉獅子白帝、斬/馬刀斷佞。
可憐白帝已然慘死,他的斷佞,他非奪回來不可!
“臣卻之不恭,隻有獻醜了。”
佐揚弘一口應下來,暫息圖王奪霸的念頭,安心待時。
佐雅澤都能夠大起大落,大落大起,焉知他佐揚弘就不會東山再起?
況且,他還是唯一掌握定天帝臨終秘密之人。
這個秘密,未來必将傾覆王朝,置人于死地……!
羅黛耳尖,聽得圍獵趣事,湊過來舉手報名。
新君無情地拒絕她:“你把奉還質子的誠意備足了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