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舞會,多謝你幫我解圍。”她偏頭看向他,二人繞過長廊,正往樓下去。
樓梯轉角處有開一扇窗,此刻從窗外透進來的風是清新的,遠離了海水的腥味,由她脖頸間輕柔撫過,撩起絲絲青發。
賀聿欽隐約嗅見空氣裡她發香,淡淡的玫瑰香氣,不知是否抹的玫瑰發油:“無需言謝,不過舉手之勞。”
正說着,迎面五六位船員洶洶而來,急匆匆要往樓上去,樓道狹窄,賀聿欽擡手虛攬住她肩頭,将她往裡護着些,免去了被人撞到。
蘭昀蓁感受到肩頭的溫熱,此時雖已避開人群,他未将手收回,她卻也未提醒,隻回頭看了眼,不住擔憂:“連船員也神色凝重,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耳畔低沉的聲音重了些。她猜想是他低了頭在與她講話:“無論何事,接下來這些時日,你要和纓馨待在一處,避免單獨出行。”
蘭昀蓁回過頭來,目光流轉到他側臉:“我隻知國内多得是動亂,未曾想在船上就已成這般局面。”
一介弱女子,孤身從騷動淆亂之所逃下樓,且慌不擇路地敲錯了房門,饒是誰都隻會以為她是害怕。
賀聿欽剛要開口安撫,蘭昀蓁卻稍稍側過身,掌心之下,她蝴蝶骨的輪廓和她的體溫,隔着那層輕薄柔軟的裙子布料,愈發真切明晰。
她着實纖瘦,人雖高挑,骨架卻小,但并不羸弱,而是一種婉娩溫柔的美态。
芙蓉不及美人妝,婉婉有儀,應是說她。
他收回視線,松了手,不動聲色将二人距離拉開:“郵輪還未停靠,開槍之人若不想暴露,便不會擅自行動。”
蘭昀蓁無言,靜靜地與他并排走着。
賀聿欽低頭,見她秀氣的眉頭細細地擰着,似有思慮,于是岔開話題:“你昨夜說的話,可還作數?”
她回神,發現與他已然走到了她的房間。
蘭昀蓁停下來,側身望着他笑了:“言行信果,自然作數。”
賀聿欽隔了她幾步之遠,轉過身,面對她,低頭問道:“那你說,那日的棋局當如何破。”
蘭昀蓁淡然自若,淺淺一笑:“行兵布陣,亦如棋布錯峙。賀少将軍深知紙上談兵尚非破軍之道,又怎可用作破棋?”
賀聿欽不可置否,視線停留在她面龐上好一會兒,方道:“雲小姐言之在理,是我疏忽了。”
蘭昀蓁不接話,隻笑未語。
二人就這麼看似有些奇怪地相對着面站了會兒。其實兩人都不局促,但若此刻有人恰好往來于樓上樓下,瞧見這番場面,定要以為是情人之間鬧了氣,釘嘴鐵舌。
這時候,紳士總要落些下乘的。
廊道上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伴着手電筒明晃晃的光束,忽而打在陰暗的西洋藤花壁畫的牆紙上,忽而又流轉,拂去了昏黃欲滅的短小燭台——是巡行的人來了。
蘭昀蓁按下門把,悄然中聽見咔哒一聲門開的輕響,推門要進,身後那人卻出聲:“他日你我手談一局,解法自然明晰。”
她聽着,未回首,輕輕笑了一笑,推門入了房間。
廊道上,幽幽的玫瑰冷香似随着房門阖上而消散,杳如黃鶴,再不可得。
賀聿欽于原地站立着,聽那門咔嗒一聲自裡頭鎖上。
不知在想什麼,他又站了會兒,淡淡一笑,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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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
周纓馨正整理着手中衣物,擡頭見是蘭昀蓁回來,欣喜萬分,趕忙放了東西:“小蓁姐!你可算是回來了,外面不安全,你不知我有多擔心。”
蘭昀蓁着急脫下手套,也不知塞在裡面的票據是否被掌心滲出的細汗濡濕,朝她笑笑,回道:“寬一寬心,我何事也沒有。”
“那就好。”周纓馨彎腰湊到她身旁,那雙圓溜的眼含着笑,毫不遮掩八卦之意,“方才是不是表哥送你回來的?我似乎聽見他聲音了。”
她隐去了複雜的過程:“隻是湊巧遇見。”
周纓馨拖長音噢了聲,低頭看見她裙子上的血迹,急忙問:“你受傷了?”
“沒事,不過摔了一跤,一些擦傷。”
蘭昀蓁本想本想将票據仔細收好,但周纓馨黏得緊,怕她多問,便迅速将票據夾進枕頭邊的那本《巴黎茶花女遺事》裡。
洗過熱水澡,蘭昀蓁擦幹頭發出來,微微一偏頭,便可見衣簍子裡換下的那件裙子上的血點正露在外頭。
她凝視了一會兒,放了浴巾,将那裙子拿出來,往裡疊好,壓在行李箱深處。
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躺上床,借看書模樣仔細端詳起那張票據。
另一張床上的周纓馨卻毫無征兆地坐起身,抱着枕頭向她,面露苦色:“小蓁姐,我睡不着覺……總覺着有些害怕。”
蘭昀蓁失笑,掀開被角,身子往左挪了幾分,給她騰出容身空間:“若是怕的話,便過來同我睡吧,這樣是不是安心些?”
周纓馨的嘴角彎着,抱了枕頭連人挪到她床上來:“我見你上船之日起便看這本書,好看麼?”
她雙肘撐在枕頭上,托着下巴望着她翻開的那書頁。
“不能講好不好看,不過消磨時間,解解乏罷了。”蘭昀蓁左手的拇指一直按着書本左頁。
那頁背後夾着的便是票據。
“小蓁姐。”周纓馨随意提起,揉着眼睛。
“怎麼了?”她問。
“你手上那串佛珠怎麼不見了,是放在浴室忘拿出來了?”
“洗澡前就收進行李箱裡去了。”蘭昀蓁視線落在自己右手腕,紅痕已然消退。她不自主地摸了下腕子。
周纓馨實是随口提起,未有糾結于此。
“還想看書麼?”她合上書本,“不然我們就熄燈歇息了。”
一本外國小說,周纓馨沒興趣多看。
黑暗中,她打了個哈欠:“幸好票買得晚了,能同你待在一處,不然今晚出了這等事,一個人都不敢安心睡覺了……”
聽她迷迷糊糊地念着,蘭昀蓁未有開口,隻靜靜地把被角給她掖好。
房裡唯一一扇雕花窗是關着的,寒涼的夜風不時呼嘯,就算未能悉數闖進房中,卻也自縫隙裡鑽進一絲半點,壓抑地低聲嗚咽,凄怆似教人償命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