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際,雖不曾明面上提,但西北戰事迫在眉睫,工部更是不能松懈,修路之事必須抓緊。
沈書清正在官道上吃灰,實在嗆鼻。她一隻手捂住下半張臉,另一隻揮手揚塵。
一位小童騎着快馬飛馳而來,在沈書清面前穩穩停下。
小童利索地下馬,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笑呵呵地說:“沈大人,将軍給您的信。”
沈書清笑着收下,打量着他灰撲撲的小臉,說道:“我聽習慣了别人尊稱他為‘殿下’,偶聽你稱他為‘将軍’,竟有些不習慣。”
小童撓了撓頭,認真解釋:“在軍營裡,将軍就讓别人喚他‘将軍’。将軍說,大家都是為國拼殺的兄弟家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知道了。”沈書清刮了刮小童的鼻頭,問道,“你家将軍時常讓你送信來,你可覺得麻煩?”
小童搖搖頭,悄聲說道:“将軍會給我糖吃,而且每次将軍收到回信都會特别開心,我就能多拿幾顆。”
這個小童,是李玚派來送信給沈書清的,名叫雲木,個子不高,人卻機靈。
沈書清揣着信,知道雲木在等她的回信,指了指石堆:“那裡有幾塊石頭,你先自己玩一會,等我回完信,你就可以回去找你家将軍了。”
雲木高興地應下了,跑去石堆旁自娛自樂起來。
沈書清環顧四周,見一切按部就班,無事發生,安心走到木棚中坐下,拿出信一觀。
依舊是端端正正的“阿晗親啟”。
沈書清唇角微微一勾,掏出信紙。李玚熟悉的筆墨躍然紙上,透過黑字,沈書清能大概想象出李玚寫信時的神情。
“阿晗,一别兩月,吾甚挂念。不知思念過甚焉,吾愈覺伽蘭關風沙之大,終日東望西京,念爾一颦一笑,竟不知星鬥懸空。偶一仰望,發覺伽蘭星河燦爛,如西京燈火,吾甚愛之,盼與爾共賞。吾安好,問君安。”
短短幾語,她默念了千百遍。
沈書清早聽聞西北黃沙漫漫之上的滿夜星空,可惜不能親眼一觀,隻能憑信中的字裡行間幻想。
她提起筆,蘸了蘸黑墨,學着李玚的樣式,在信封上寫下“阿浔親啟”。
雖為小事一樁,但她也覺得有趣。
她眼底浮起笑意,在信紙上一筆一劃寫着。
“阿浔,常聞大漠風光,聽爾一言,心向往之。提筆之際,吾逢沙石吹臉,想及爾一同受風沙之苦,竟覺樂哉。西京安好,大可安心,吾亦是。”
她收起筆,念了兩遍确定無誤後,封信起身,朝雲木走去。
雲木正蹲在地上,和小石子打成了一片。
驚覺人影覆蓋,他迅速擡頭,往後退了幾步。
沈書清被他吓了一跳,但仍平靜地說道:“這是回信。”
雲木接過,妥帖放進衣襟内,比李玚的信看得更重要。
“将軍還在等我,我就不久留了。”雲木想要上馬,被沈書清攔了下來。
“等等。”
沈書清取來一塊帕子,沾了點水,輕輕擦拭了雲木的小臉。待擦幹淨後,她沒忍住,捏了一下:“你家将軍可有給你備夠銀兩?”
西京和伽蘭關相距甚遠,雲木路上難免要花些銀子。李玚上次就忘了給,雲木不得不可憐巴巴地找沈書清要了些。
雲木搖搖頭,笑嘻嘻道:“上次大人在信中提了此事,将軍就再也沒忘過,臨行前總是問我銀兩帶夠了沒,生怕自己忘了。”
沈書清忍不住笑,摸了摸雲木的頭:“那沒事了,你盡快上路,不要讓将軍擔心。”
“大人,你也喚将軍了。”雲木戳了戳沈書清的手,小腦瓜晃着。
沈書清垂眸含笑,将雲木推至馬前:“被你發現了,小機靈鬼,快走吧。”
雲木向沈書清辭行,果斷上馬離去,馬蹄揚起一陣沙土。
沈書清捂臉轉過頭去,不敢想象伽蘭關的數萬匹戰馬奔騰,得有多嗆人。
她正要回木棚收拾筆墨,就有一工人匆匆奔來,拱手說道:“大人,前面出事了。”
沈書清駐足,問道:“何事?”
那人吸了點灰塵,咳了兩聲:“我們正在填路,有個石頭的棱角忘了磨,路過一輛送貨的馬車,馬蹄被石頭一絆,車翻了。”
沈書清沉下心來,邊走邊問:“可有人受傷?”
“趕車的人似是有些擦傷,不過還能站起。”那人跟在身後應道。
沈書清稍稍放心些,安慰道:“人無大事就好。”
翻車處已聚集了一群人,那人喊了句“沈大人來了”,人群才慢慢退散。
沈書清擠了進去,見趕車之人動作極快,慌裡慌張地拾起地上的東西就往車上扔。
“可需要幫忙?”沈書清好心問道。
趕車人聞言,微微回頭,見是沈書清,目光立刻躲閃,加快了撿東西的速度:“不用麻煩大人了。”
隔着黃沙,沈書清瞧不清那人撿着什麼,不過他那畏懼的一眼,沈書清瞧見了。
她隐隐覺得蹊跷,多問了句:“閣下從哪裡來?”
趕車人收了收嗓音,小聲道:“涼州。”
涼州偏西,說話口音和西京有所不同。沈書清側耳細聽,這趕車人分明就是地地道道的西京人。
他在撒謊。
沈書清給身旁人使了個眼色,故意上前:“這車裡裝了什麼,好端端的怎麼會翻了呢?”
趕車人動作不停,頭也不回地答着:“沒什麼。”
沈書清突然大聲高喝:“那是什麼?”
趕車人驚詫地回頭,在地上找尋。沈書清立馬揮手,身旁的五六名工匠一下沖上前,摁住了趕車人。
沈書清鎮定地走向馬車,翻開了蓋在車上的灰色棉布。
趕車人驚懼地大喊:“不要!”
工匠立馬用帕子堵上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