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澄收到王人庸和艾瑞瑞的結婚請帖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她甚至懷疑老王在整蠱自己,明明艾瑞瑞對他的追求一直愛搭不理,怎麼兩人突然間就結婚了呢?
可送請帖的老王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模樣,不像是假,他沒多解釋,撒下喜糖就蹦跶着去送下一家了。
這叫清澄心中愈發忐忑,她的結婚申請提交多時,卻遲遲沒收到組織回複,不會出什麼變故吧。
清澄不安的摸着老王的喜帖,直到被夏先生的呼喊才回過神來,她重新挂上笑容,給師傅續上新茶。
其實不該叫師傅夏先生,而是夏婉蘭女士,師傅覺得“先生”會混淆性别,并隐隐有以“先生”為尊貴之意,她可是位堂堂正正的女士,并且以此為豪呢。
剛才王人庸不止送來請帖,還布置了新任務,幫助齊可均拿到徐橋手上的高級密碼本。
據深藍小組傳回的消息,徐橋手上有一本局長級别的密碼本,有些局長親譯的電報都需要靠這本密碼本翻譯,可徐橋過于謹慎,此本從不離身,導緻齊同志無法下手。
王人庸在獲知情況後,連夜編寫了一個新計劃,他要跟徐橋玩個時間差的小遊戲,地點就選在徐橋最喜歡去的晶晶舞廳,裡面的頭牌蘇珊是他的包養情婦之一。
而晶晶舞廳恰巧是夏女士堂口的管轄範圍,他們需要夏女士在行動當天,幫忙在舞廳外圍5公裡設下“結界”,屏蔽一些中下級特務的幹擾。
加上徐橋不喜歡自己玩女人被手下看到,舞廳裡的特務應該會被他自己清理幹淨,齊同志需就能在一個相對幹淨的環境裡拿到密碼本,翻拍後再物歸原主。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會引起徐橋的懷疑。
另外按徐橋的習慣,他周六會坐2:45的那班特快列車從南京趕往上海,到上海正好是晚上11點左右,夜上海最繁華的時間,性情放縱的他肯定會去找女人快活。
所以活動時間就定在下周六晚上11:00。
至于清澄,她本就是深藍小組的組員,要在周六晚上僞裝成舞廳服務生,輔助齊可均拿到密碼本。
第一次小組主幹成員的活動,就以大特務徐橋為目标,清澄難免有些緊張,夏女士似乎看出清澄焦慮,寬慰了幾句後,笑嘻嘻地八卦起了高峻霄。
許是知道夏女士是想活躍下氣氛,清澄耐心解釋了同高峻霄相識的過程,由于初識是她同高峻霄的秘密,她還是用了統一口徑,兩人在唐先生舉辦的舞會上認識,之後随着深入了解,覺得高峻霄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然而這不妨礙清澄恐婚,她甚至覺得組織沒批,是最好的拒絕借口。
“澄澄,你們好歹是自由戀愛,有感情基礎,我與你師公乃是包辦婚姻,婚前從未見過面,婚後還是伉俪情深,夫唱婦随。”師傅低下頭,笑容裡滿是柔情,完全看不出她曾經全身綁滿炸.藥,去刺殺清廷要員的鐵血風範。
她伸出自己的一雙天足,調侃自己在老家一直被人嘲笑為“大腳婆”。
在封建禮教中,一雙畸形的的小腳,該是每個大家閨秀的标配,師傅小時候不信邪,誰給她裹腳,她就踹誰,即使被女仆們綁起來強制裹上小腳,她必定會在當晚就拿剪刀給剪了。
來回幾十次,父母放棄了對她的改造,反正家大業大,養一個老姑婆還是養的起,不過有機會還是會找人說親。
師傅成年後,附近的媒人見她家大門都繞着走,生怕被夏老爺抓住,請進屋喝茶。
那個年代大腳是粗俗的代名詞,天足真的當不了少奶奶,除非下嫁販夫走卒。
夏老爺又不舍得女兒受苦,隻能繼續養着。不嫁人正合了師傅的心意,她偷偷在閨房努力學習知識,期待有一天能不依靠别人,自己養活自己。
然而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一位歸國的青年華僑橫空出世,他宣布要找一位天足的大家閨秀當老婆,因他是客家人,客家以腳大為福。
多年後師傅才知道,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她丈夫打算以身作則,告訴世人腳大也能嫁得好,倡導婦女放足,擺脫陋習,讓更多的婦女同胞投身到建設祖國的隊伍中。
可不纏足的适齡大家閨秀,在當時的香江和廣府幾乎沒有,她叔父不知道從哪結識了那位青年,直接把他帶來見父親,兩家一拍即合,沒多久兩人就定了親。
年輕時,師傅戲聽多了,隻覺得那人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了會一會那個男人,當面揭穿他的“陰謀”,所以師傅特意等到了成親日,而沒有逃婚。
成親的晚上,是他倆第一次正式見面,師傅撇着嘴吐槽:“我第一次見他,以為屋裡進了隻大猴子,幹巴巴地又黑又瘦,就是看上去有點小聰明。”
“哎呀,看來沒能一見鐘情呢。”清澄掩着嘴沒敢笑出聲。
“哈哈哈哈,确實,但是愛情就像是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的過程,那個過程不一定很久,尤其是面對一個溫暖而明亮的靈魂,會讓你加速相信他就是注定。他讓我知道,就算是大腳婆也有人欣賞呢。”師傅深情地望向牆上的相片,那是師公在世時一家四口的合照。
師公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呢!清澄從照片上收回目光,語帶悲戚的說道:“可愛情不能當飯吃,婚後會有很多現實的問題。”
太太,是女性在主流社會壓迫下,能奮鬥終身的唯一職業。
侍奉翁姑是常規工作内容,生兒子算作工作績效,績效要是完不成,就算不被掃地出門,還有個職位叫“姨太太”等着搶績效。
“正常,我丈夫老家有名的重男輕女,所以我一開始也有這種擔憂,但你師公覺得最重要的是孩子母親。你這個歲數,怎麼會對生不出兒子之事如此恐懼?”師傅為她添滿熱茶。
“師傅,我們家是……是絕戶,我爹爹隻有五個女兒,為此我娘親沒少受宗族長輩和鄰裡的冷眼,她私底下為了生兒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土方偏方,有一次吃錯藥差點人沒了。”清澄捏着茶杯仿若當年的藥碗。
姐妹們的哭聲,父親的歎息,娘親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模樣,都曆曆在目,清澄鼻頭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往下墜。
這傷疤清澄幼年時便深藏心底,她害怕變成娘親那樣,她有終生奮鬥的事業,不想做生兒子的工具。
就算生了兒子,在瑣碎的家務中,自己極有可能徹底失去自由,清澄光想想就厭惡到渾身發抖,可現實中男女不平等的情況,暫時沒法改變。
“那你爹沒納妾嗎?”師傅憐惜的掏出帕子幫清澄擦去眼淚。
清澄搖了搖頭:“沒有,我爹覺得夫妻倆還年輕,總能生出兒子來繼承家業。我倒希望他納個妾,别獨獨禍害我娘親了,可直到他去世,也沒兒子,娘親在爹爹陵前自責的哭暈過去,好像生不出兒子是什麼巨大的過錯,荒謬!”
後來的事就同傳統戲文裡一樣,上演了吃絕戶的戲碼,宗族長老欺負她們孤兒寡母,以她家沒有男丁為由,強占她家的産業和土地,甚至勾結土匪綁架了她們母女,要求她們“自願”放棄家産。
“哦,後來你逃出匪窟同他們打官司,那事我在報紙上見過,武漢一個姑娘要求宗室歸還父親家産,自己身為女子也該有财産繼承權,我還特意發文支持你呢,不論男女都該有财産繼承權。”師傅語氣堅定的說道。
原來她同師傅還有這段緣分呢,其實沒那麼簡單,清澄能奪回家産其實是托了舅父的福,舅父氣憤親妹被欺負,宗族亦不敢得罪我舅父那種有權勢的大官。
清澄還偷聽到舅父私底下,用了些不能見光的極限手段施壓,才倒逼的宗室吐出被侵吞的财産。
那時她才清醒過來,自己隻是枚棋子,棋手依舊是那些封建男人,既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清澄決定改變,首先就是拿知識武裝自己。
清澄聽父親講過“師夷之長以制夷”的道理,所以她要求上西式女中,然而慈愛的舅父臉色突變,罵她不知廉恥,女子該以無才為德,她就是愛出風頭,才被人家退了親事。
當然她不怪舅父,人都有局限性,父親如此疼愛自己,還是早早的為自己定了娃娃親,因為在他們的舊觀念裡,女兒就是女兒,再怎麼優秀也是别人家的人。
“即使困難重重,也沒能阻擋你探求真理的腳步,你離家出走,跑到上海投奔了你小姨一家是吧?”師傅的眼中蕩漾着贊賞。
“嗯,還得感謝我娘親把她們姐妹通信的地址給我,我之前從不知道我母親有個同胞妹妹,我小姨早在十七歲就逃婚同家裡決裂。她們是偷偷通信,并且有段時間,我母親還背着父親拿嫁妝貼補小姨家。”清澄隐藏了一段丢人的經曆。
她在家的時候根本用不着錢,出了門更有仆人環繞,錢都不過手。
結果出門前,她不知道要帶足錢,沒錢買車票,就乘入夜後,偷偷爬上前往上海的火車,一路上躲着檢票的列車員,還要揀别人吃剩的飯菜來維持生命,當然更多的時候靠喝水填饑。
在快到南京站的時候,清澄被列車員抓住,要趕下車去,幸運的被一位衣着富貴的太太搭救補了車票。
戲劇性的是那位太太就是她小姨。若是壞人的話,她何清澄今日可能就得在秦淮河畔唱小曲了。
正是這段食不果腹的經曆,讓清澄體會到饑餓是多麼難受,所以她不想再餓肚子,更不想看到别人餓肚子。
“聽下來你的性子更像你小姨呢。”夏女士抿了口茶感慨道。
清澄點頭承認了:“嗯,可小姨在婚後漸漸放棄自己的事業,從北洋的紅人。到現在的方太太,除了姨夫,幾乎沒人會再叫她的本名林玉枝。”
夏女士驚訝的說道:“原來是林秘書長啊,我剛見你時就覺得你眼熟,你兩不止性子像連面容也有些相似呢,可惜我同她交集不多。師傅想結識一下呢。”
“晚點清澄會幫您引見。雖然姨夫對小姨很好,但我隐隐能感到小姨的不甘,所以她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培養我,也許希望我能繼承她未盡的事業吧。”清澄總覺得有點辜負小姨的期待。
“澄澄,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你小姨可是婚後才當上秘書長的,她退居幕後肯定有别的原因。結婚不是結束而是新旅程的開始,當愛情連接兩個靈魂後,後面更需要這兩個靈魂互相扶持,一起進步。你們有共同的願景嗎?”夏女士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