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說話?”徐二又問。
宋子須第一次碰到這麼刨根問底的人,他道:“原來要招的人是跑堂、賬房先生,廚子,還有采買東西的苦工。跑堂有了,我能記賬,廚子用我家的,采買的讓老師傅們搭把手,我付過錢了。”
徐二點點頭,對發小道:“那你還是回家種菜吧。”
宋子須舒了口氣。
好在徐二講道理,不然不好辦。
徐二拉着發小離開:“掌櫃的我先送他回去,到點了我再和師傅們過來,這樣行吧?”
宋子須:“可以的。”
目送他們離開,鄧衿關上酒館大門,拉着宋子須上樓,“仔,再睡一會兒。”
再醒來時,宋子須下樓,轉眼看到一面血紅大牆,愣在了樓梯上。
“把誰糊牆上了?”鄧衿瞥向幾個幫工。
正在幹活的幾個幫工聞言擡頭,其中一個撓頭道:“小徐說要刷紅漆,皇宮宮牆的那種,說紅牆金影什麼什麼的,這樣進來的客人才會覺得這裡金碧輝煌。”
鄧衿嗤笑:“紅牆金影。”
宋子須猶豫着指了指地上鋪了一半的花色磚塊:“這些地磚好像不是我們買的那個。”
“噢,這個是小徐從自家的原料鋪裡搬過來的,他說紅牆配這個好看。”
“我說一句,”鄧衿指了指那面紅牆,“血糊糊的,你們覺得好看?”
那位幫工道:“等貼上碎金片就好看了。”
鄧衿抱臂倚在牆邊,“仔,我想把他們連人帶桶丢出去。”
宋子須對鄧衿勉強笑笑,快步下樓,“我去問問徐二。”
“老師傅們,先停下來,”宋子須頂着好幾雙眼睛,有些緊張,撚了撚手指,道:“你們知道徐二在哪嗎?”
幾個幫工都很面善,說話最多的人道:“去買餅吃了,一會兒就回。”
“謝謝,”宋子須指了指牆根的幾把椅子,“師傅們辛苦,先坐那兒休息吧。”
沒一會兒徐二叼着一張餅回來了,看到宋子須,還遞來了兩張油紙包的餅,含糊不清道:“吃了嗎?買給你和另一個掌櫃的。”
“……謝謝你啊,”宋子須找了銀票還他。
餅油滋滋的,宋子須雖然口味偏重,但大早上的還是吃不慣太油的東西,就把餅放在了一邊,帶着徐二去了牆根的椅子邊,“徐二,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你說。”徐二邊吃邊道。
宋子須頓了頓,“先吃完吧。”
“講話還看吃沒吃完呢,”徐二看他一眼,忽然張大嘴巴一口吃下巴掌大的餅,迅速吞了,還嗦了嗦沾油的手指。
宋子須欲言又止,而後指了指血糊糊的牆,“徐二,是你和師傅們說把牆刷成那樣的嗎?”
徐二看了眼牆,雙眼一亮,“是,沒想到他們這麼快,我看皇宮外就是這麼個感覺,我覺得四面牆應該再在中間打空做窗,外面種竹子更好看,一會兒我和他們說去……”
“徐二,”宋子須輕打斷,“改工要加錢。”
徐二皺眉:“你們沒有錢嗎?”
“……沒有。”
“噢,那也沒事,我跟我爹說可以給你們分期,不過要算利。”
宋子須一張臉迅速漲紅。
他憋了半晌,低聲:“你不能強買強賣,我們沒有說要改工,牆面我們原來要求用青白色,地磚也用磨好的單色青石塊,原料也買好了,錢也付過了,你不能不經我們同意就自作主張替我們改工。”
徐二靜默一會兒,道:“我都是為了酒館好啊,你要想酒館生意好,就該多花時間在酒館上。”
宋子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徐二又道:“你是不是覺得不好看啊?我和你說,它現在隻是牆漆沒幹,等加了碎金幹了就好看了,花磚也是,鋪完了就好看了。你說你沒錢,我還給你延期分期,這也不行嗎?”
“……不是這個問題。”宋子須微微皺眉。
徐二也皺眉:“那是什麼?”
宋子須好半晌沒說出來。
一旁的鄧衿遞來一杯茶,“和天生缺心眼的就别再委婉了,不如直白地告訴他你在想什麼。”
宋子須緩緩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徐二,酒館裝修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
言盡于此,不懂也算了。
他走到老師傅們面前,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茶,道:“老師傅們辛苦,勞你們把牆漆褪了,用我們原定的青白色;把花磚撬了還回去,用我們自己買的青石磚。”
老師傅們面面相觑,一人道:“什麼意思?”
宋子須微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老師傅:“我們都弄好了,不好改。”
宋子須沉默一陣,“慢慢改吧,我不着急。”
“娃娃,你是覺得不好看還是什麼?我們往上添點東西就好看了。”
宋子須搖頭:“不是,改吧。”
酒館安靜一會兒,有個老師傅摔了東西,“耍我們呢,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當我們很閑,消遣我們?”
另一個打圓場,“别動氣别動氣,娃娃,我看就别改了,這樣挺好的,氣派。”
宋子須緩緩擡頭将他們看了一圈,緊張到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深呼吸一口氣,低聲:“真的要從頭理論,是師傅你們違工在先,我可以報官。”
老師傅們稍稍坐直。
他緩緩道:“一開始我和另一個掌櫃就已經和你們說了要求,你們也已經了解,不然不會開工。之後徐二自作主張,不經過我們同意就讓你們改工,這是頂名冒犯。你們沒經過我們同意就改了,這是違工。我們提出改回原來的樣子,是正當訴求。你們不願意,說我們耍你們,這是颠倒是非。現在吃虧的是我們,不是你們。”
酒館安靜許久,一人道:“我以為小徐的意思就是你們的意思,這才聽的。”
“是嗎?”一邊的鄧衿緩緩道:“不是因為認識徐二,且新工能撈錢,所以幫親不幫理?”
“……怎麼會,這話說的……”那人呐呐。
宋子須道:“我們就住在二樓,有什麼需要,老師傅們一定要先找我們,錢是我們付的,要求也理當我們來提。”
鄧衿支着頭,忽然道:“仔,我記得大梁律法裡,違工要無償返工,還要倒賠一半工錢?”
新商機。
他們先前付過一半工錢,現在倒賺一半,可以填到還沒付的餘款上,省了一筆錢。
“賠吧,賠光了就老實了,不然換下一家也照舊看臉宰人,就當為民除害了。”鄧衿淡淡道。
宋子須不語。
一群老師傅終于慌了,連忙站起來,有人走到宋子須身邊好聲好氣道:“娃娃,我們先前不知道是這樣,都是誤會。你看你說了我們就知道了,現在就可以返工,不然鬧起來我們大家都不好看,大家都要養家糊口,你就不計較這個了行不行?”
鄧衿淡笑,“老師傅,别看他脾氣軟就想糊弄過去,你上下有老小,我們家裡也有老人要養。”
“砰!”一直沒吭聲的徐二撞出了門,發出好大一聲響。
宋子須愣愣地看被撞壞了一角的門,又看看徐二跑遠的背影。
鄧衿輕笑,看向一群幫工,“既然都向着徐二,那就順便幫徐二賠了修門的錢。”
一言定下。
午時,宋子須側卧在床,小聲對鄧衿道:“殿下,大梁律法裡好像沒有讓他們違工後賠一半工錢的規定。”
鄧衿攬過他,閉上眼睛,“馬上就有了。”
宋子須沉默一陣,在他臂彎間擡頭:“殿下,那阿叔阿嬸那邊怎麼辦?”
“但凡有點廉恥,他們就該躲着别讓我看見。”鄧衿淡道。
午後,樓下傳來一陣一陣的響聲,夾雜着嘈雜人聲。
宋子須被吵醒,迷糊睜眼,看鄧衿站在二樓欄杆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