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精神爬下床,“殿下,怎麼了?”
走到鄧衿身邊往下一看,愣了。
一隊苦工扛着雕刻精美的大食桌,從外搬進來,消失了一個中午的徐二站在其間指揮,看到他們後招了招手,“掌櫃的。”
宋子須還披散着頭發,來不及绾上,匆匆忙忙下樓,“徐二,現在是在做什麼?”
徐二道:“我去木具市找人定了桌椅,還有錢櫃,二樓住房的床啊桌啊都定好了,但今天隻能送桌椅過來,其他的還沒做成。”
宋子須愣愣的,“我沒有讓你去辦這個。”
“我知道,”徐二低頭,“我現在在給你賠罪,你别找要我叔伯要錢賠了。”
宋子須看着這些精美的木具食桌,看着并不便宜,他心下一軟,道:“徐二,不用你賠,你去退掉,退回來的錢你自己留着花,我也不讓你叔伯賠錢,返工重來就好了。”
徐二擡頭,“我沒給錢啊。”
“……什麼?”宋子須看他。
徐二指了指桌椅:“錢你自己給啊,我給你當苦力挑木具賠罪,所以你剛才的意思是不用我叔伯賠錢了?”
宋子須忽然一陣頭暈目眩,他扶住了一旁的牆。
“你怎麼了?”徐二皺眉,低頭看他。
宋子須擺了擺手,忽然被人半扶着坐到了一旁,鄧衿倒了杯水,半跪着和他平視,杯沿抵到他唇邊,“緩緩。”
宋子須就着鄧衿的手喝光了水,趴在桌上,揉了揉胸口,有點喘不上氣,陣陣窒息。
鄧衿一下一下地順着他後背,眉頭擰着。
“他怎麼了?”徐二得不到宋子須的回答,轉而問鄧衿。
鄧衿目光冷沉地掃他一眼,沒說話。
宋子須稍微緩過來一些,搭扶着鄧衿的手,微微坐直了,有氣無力道:“徐二,你把你定的東西全都退回去,以後,你不要再自作主張管酒館的事情了。”
徐二微怒:“我又怎麼了?我哪做的不好你直說我才知道啊,你一直這樣反反複複的煩不煩?”
宋子須頭疼,“我覺得我說得很清楚了,你不能不經我們同意就擅自做主。”
“我都是為你們好啊,你們要裝修酒館我來幫忙,你們缺木具我也來幫忙,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啊?”
宋子須不知道生氣多一點還是無奈多一點,好半晌才道:“你還是沒懂。”
“不懂的是你們!”徐二猛地踢了一腳桌腳,震到了宋子須撐在桌上的手。
“我踢你試試?”鄧衿站起來。
徐二眉毛怒豎:“幫你們辦事真是麻煩得要死,不知好賴。”
“你還倒打一耙?”鄧衿氣笑,拎着他出門,“去,回去找你爹,讓你爹滾過來見我,我們從頭到尾捋順了,看看理在誰那邊,到時該賠賠該換人換人,滾吧。”
人跑了,終于清淨。
剩下一群看熱鬧的搬工,其中一人指了指桌子道:“小公子,這些不要了嗎?”
鄧衿轉身:“從哪來回哪去,工錢找剛才的雇你們的人要。”
人都走了,鄧衿站在宋子須身旁,俯身抹了抹他額頭上的汗。
宋子須握了握鄧衿的手腕,“……殿下,如果阿叔真的來了,我來和他說,我們不好鬧得太僵,不然阿嬸知道了不好受。”
“他們不做太過,我不會插手。”鄧衿淡淡道。
沒過一會兒,徐老匆匆忙忙趕來了,身後還跟着阿嬸、徐二和一群幫工。
一進門,徐老就叫開了:“你們兩個娃娃!賠什麼錢?你們搶錢啊?”
“你小點聲!”阿嬸在身後擰他,“聽聽兩個俊仔怎麼說,我是不信你家二哥三哥幾個,就連徐二是什麼蛋你自個兒清楚嗎你,讓開!”
阿嬸抱着一籃雞蛋小跑到宋子須身邊,見宋子須額冒虛汗臉色蒼白的樣子,她放下籃子摸了摸宋子須的臉,道:“仔仔,你有事沒事啊?徐二是個蠢小子,缺心眼,别跟他一般見識啊。”
宋子須笑了笑:“阿嬸,我沒什麼事。”
“氣急了喘不上來罷了。”鄧衿在旁涼涼道。
阿嬸有些無措,緩緩站起,對鄧衿道:“俊仔啊,嬸先跟你們道個歉,我以為這老混球會給你們個好師傅,誰想他讓他家不靠譜的二哥三哥過來。還有徐二,他就是腦袋缺根筋,你們和嬸說說怎麼回事,嬸給你們做主。”
“你做主什麼呀你做主?”徐老走過來,“我倒要聽聽你們想說什麼,我還就不信了,來了兩天什麼幺蛾子都有,别人就沒事,就你們麻煩。”
鄧衿嗤笑:“是,你家徐二和你那二三哥整的幺蛾子真不少,夠麻煩。”
徐老指着鄧衿,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宋子須拉了拉鄧衿,道:“都先坐吧,”他環望一圈,“椅子夠嗎?”
“夠的,夠!不夠的一起坐一把。”阿嬸搬了把椅子坐過來。
“那……也不用。”宋子須叫來小順子幫忙添椅子,總算坐滿了。
宋子須開門見山:“阿嬸,這件事捋清楚了隻有兩件事。一件是老師傅們聽了徐二的要求,把我們原定的青白色牆和青石磚改成紅牆花磚,此間沒有人來告知過我們,在我們發現後要求返工,按原定的樣子重新做時,師傅們不願意,所以我們才說要報官賠。”
阿嬸回頭去看那面牆,而後道:“仔仔啊,其實我們老家也用這種紅漆刷牆,太陽出來的時候照下來,亮亮的呀,特别好看。”
宋子須忽然沉默了。
須臾,他道:“阿嬸,我們隻想用自己的青白漆和青石磚。”
阿嬸摸摸他腦袋,“是不是因為新工費錢呀?我讓他們減一半,好不好?”
宋子須輕輕喘了口氣,低聲:“為什麼啊。”
“嗯?”阿嬸沒聽清,俯身湊近,“什麼?”
宋子須緩緩搖了搖頭,鄧衿遞來一杯水,他就着喝下去,“阿嬸。”
“嗯,你說嬸聽着。”阿嬸看他。
宋子須去找了銀票來遞給她,“謝謝你那天早上留我們吃早飯。”
阿嬸笑着推拒,“一頓飯而已,你看你,客氣什麼。”
“我們不白吃,阿嬸,拿吧。”宋子須執意要給,阿嬸半推半就收下了,還在笑吟吟地等他說話。
宋子須重新坐下來,雙手撐着膝蓋,緩了緩看向徐老,道:“阿叔,我們不缺錢,但是不缺錢不等于我們就該被騙。”
徐老猝然睜大眼睛:“你怎麼說話呢,誰騙你了?!”
他嗓門大,震得宋子須耳膜緊鼓。
宋子須沒動,定了定神,“我的要求一直很簡單,刷青白漆貼青石磚,價定了錢付了。但徐二一不出錢二不出力,自作主張漆紅牆貼花磚,老師傅們一句不問就改了原工。我和他們商量,他們不思己錯反過來想說服我加錢用新工,徐二甚至在我不答應時猜測錢不夠,讓我加利息分期付,這是強買強賣。”
“下午徐二又自作主張,定了新食桌送來,此外還有其他一些沒趕出來的木具,他說給我賠罪,讓我不要跟老師傅們要錢。但原本賠償這件事就是拿來唬人的,我以為是他自己出錢替老師傅們賠,就讓他退回去,不要亂花錢。但他說他隻做苦力,錢得我自己出,那這個賠罪沒有也罷,我有錢為什麼不自己挑?”
宋子須擡頭看他們:“你們真的,沒有一點分寸感。”
“從始至終,沒有人尊重過我們的感受,沒有人問過我們想要什麼,都是憑自己心意替我們做主,現在聽着是不是很想反駁都是為了我們好?”
鴉雀無聲。
宋子須:“我不好,我覺得很難受,非常難受。”他扶着椅子緩緩站起來,“什麼都不用說了,不用你們賠什麼。隻勞老師傅把牆漆褪了,花磚撬了拿走,我們的錢也請你們一分不少地退回來,覺得這個要求很無理的也可以去報官。”
說完,宋子須轉身,微微弓着身子撐着梯扶上樓,腿腳微顫。
“小順子,送客。”鄧衿也站起來一同上樓。
回到卧房,宋子須一個不穩摔在床邊,頭磕到床沿,額頭傳來一陣鈍痛。
下一刻就被鄧衿扶起,讓他靠在床頭,微微俯身摸他額頭,“剛磕到這裡了?”
宋子須沒應,拼命低着頭。
下一刻,一滴豆大的眼淚滴下來,砸在鄧衿手背。
鄧衿頓住,擡眼看宋子須。
須臾,他攬過宋子須,察覺頸側一片濕潤,于是輕輕撫了撫宋子須的後腦勺,“仔仔,真厲害,沒事了。”
宋子須靜了一會兒,緩緩回抱鄧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