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挑着重點講給商陸,整個過程也不超過半小時,說完後兩個人也沒有什麼交流。
商陸緩了好長時間才意識到這個故事不像是虛構的,為了消化内容,他深呼吸了一下。
“至于最後我是怎麼痊愈的,其實和另外一個痊愈病例差不多,阿航也是天生自帶HIV抗體的人,治療方案簡單來說就是從他那裡得到抗體。”有栖川的語氣很平靜,但說完這話他攥了攥拳。
商陸注意到對方指尖發白,手指也在以不易被察覺的幅度顫抖。
“既然如此,”商陸斟酌了一番,以自認為不會傷害到對方的方式問,“你難道不應該完全忠誠于對方嗎。”
“求而不得的心情你不理解吧。”有栖川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想必你從一開始和蒲薤白就是心意相通。即便你說起初你們都很彷徨很猶豫,但從最一開始,你們對彼此的感覺就是一樣的。那麼,對彼此的感覺不一樣又是一種什麼感受,恐怕大多數人不會去設想。
“暗戀到最後表白的那一刻被對方接受,那是甜蜜。暗戀到最後表白的那一刻被對方拒絕,那又是什麼?如果對方不僅僅是普通的暗戀對象,他還是你的領導、你的主人、你的全世界,然後他拒絕了你,那樣呢?
“那樣叫生不如死。”有栖川沒有等商陸回答,直接給出了答案,并繼續說:“他當初救我是因為他對别人的執念,跟我本身沒有任何關系,這我理解,也覺得自己應該回報這份恩情。他希望我在接下來的人生裡可以開心,那我就一定要去回應他的要求,我要盡可能地保持開心。從他身上得不到的那些,我從别人身上獲取,欺騙自己、麻痹自己,因為我一定要開心才可以。”
商陸有點兒不忍心多看有栖川這個樣子:“所以你是真的喜歡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你确定不是誤會嗎,不是你把感恩的感覺嫁接在了愛意上?”
“我相信肯定有這方面的原因在,在當時的情況下……”有栖川低頭沉思了幾秒,用手揉了揉眼角,“我其實,除了藥物作用,其他時間從來沒有起過反應,那個器官就像是廢了一樣。”
“那不是很正常嗎,你被藥物加精神地折磨了那麼久。”商陸說完,突然意識到話題的走向,愣了一下,“不會吧。”
“被阿航強吻的時候我倒是有反應了,真是沒出息。”有栖川繼續自嘲。
商陸還想再幫他找找借口:“當時那麼極端的情況,可能單純是激動的,或者是疼的,或者……”
“都有可能吧,但都解釋不了在那之後為什麼他一靠近,我就會。”有栖川沒說得太明白,但是也不需要說得多明白了。
“啧,也是為難你還要做他貼身助理了。所以怎麼着,你這是白天憋得難受,晚上随便找個發洩一下?真的就能找得到那麼多跟張航很像的人嗎?”
“事實證明根本不能,要是聲音像味道像,那就關燈閉眼。長得像但其他都不像,那就穿着衣服叫對方别出聲。錢給得到位的話這些都好說。”
“好家夥,居然是金錢交易?”
“不做成金錢交易,他們就會蹬鼻子上臉,要約會要感情,要這要那。”有栖川露出厭倦的表情,長歎口氣,“總而言之,上次因為一時的失誤……那之後我也沒有再約過任何人了。”
商陸留意到有栖川的左耳上佩戴着的那枚黑色耳釘,果然是黑得純粹,沒有絲毫反光,看上去就像是吞噬了一切,宛如黑洞。他有點好奇,身體略微前傾:“那個耳釘是什麼材質?”
“不太清楚,是阿航從地質學家那裡花高價買下來的一小塊兒隕石碎片,聽說是晶體結構很奇特,有很高的研究價值。”有栖川擡手碰了碰,“他當初和肖恩他們受邀去的瑞士,他們在探讨隕石來自什麼地方,攜帶的磁場是否意味着外太空擁有更高的科技文明。”
“我靠,瑞士的物理學術巅峰會。”商陸略感震驚,“還是個挺小衆的聚會來着,他們在國際上名聲挺大啊。”
“肖恩在物理學,就相當于甄遠峰在數學領域吧。當初肖恩的父親還希望他可以去情報局做探員,他不肯,就被斷了所有的經濟來源,是阿航接濟他,他才能繼續學術的。”
“情報局?這跟物理學家是不是差得有點兒太遠了?”
“因為肖恩的父親是CIA的局長,就是起訴美國前總統的那個人。”
“居然是來自美國政治家庭!”商陸這次是真的震驚了。
“威爾你也記得吧,那個實驗物理學家,他的父親是英國公爵。”
“啊?等等,那按照繼承權,他不就有可能繼承公爵了嗎?”
“可以這麼說,他在英國的莊園可以在任何地方換一座繁華的城市。”
“他在英國……有莊園!?”
“很傳統的英國貴族,并且是上流社會的天花闆,他作為家中長子,是有權管理一部分土地的。”
“那他為什麼,為什麼會成物理學家。”商陸已經徹底懵了。
“因為威爾小時候很不合群,請了醫生看了又看,确診為高功能阿斯伯格,社交能力很差,但是邏輯性很強。所以他注定融不進上流社交圈,但十一歲就已經在劍橋拿到學士學位了,後來就被送去德國深造,在那裡認識了肖恩。之後兩個人又去美國做科研。”
商陸歎為觀止似的微微點頭:“然後張航去美國做交換生的時候,認識了肖恩和威爾,三個人合作寫了6G的論文。”
“是的,自那之後阿航就找到了賽道,開始廣泛結識各個領域的科學家。他在年輕的時候賺的錢基本上都用去補貼他找到的科學家們,給他們創造一切他們需要的科研條件。攔路的人,不管是商人還是政治家,都不需要科研人員關心,阿航會把所有的路障都清除掉。”有栖川擡手指了指天花闆,“這家公司,在全球都有分室,在亞洲這邊主要的研究還是太保守了,很多核心技術都集中在北歐那邊。”
“對撞機都建在這兒了,核心技術居然不在。”商陸喃喃道。
“嗯,公司裡有些項目是和世界上比較有名的實驗室共享研發的,比如說商用超導、量子場、超弦理論這些。但是考慮到投資金額方面的問題,很多東西購買正經市場上流通的産品的話,很不現實,所以大部分材料都是從黑市入手。俄羅斯那邊有不少采購員,專門給我們收集不容易搞到的材料。”
“原來如此,總部選擇中國還是有地緣因素啊。”
“沒錯,但其實京津開發區作為研發基地的地址并不是非常合适,更合适的地方明顯是曠野或深山。實際上我們也就地考核過,那些地方……基本已經被政府規劃為機密研究所了。所以權衡之下,選擇了現在的開發區,主要原因也是地廣人稀,政治管理松弛,離海很近。”
商陸長舒了口氣,心底莫名覺得痛快了不少,可能是因為他曾經以為張航的一切行動都跟政治有關,但現在從有栖川的視角講述出來,CBL是真的緻力于探索真理。“如果說對撞機成功啟動,你們打算進行什麼實驗?”
“甄遠峰的公式,超限震蕩是否為真。”有栖川翻開桌子上的平闆,敲了敲,然後推給商陸,“肖恩前陣子從費米實驗室回來,帶回了他的研究成果,他認為通過控制磁場可以有效提高粒子的加速度,這樣就不需要達到臨界溫度了。”
商陸翻看了一下那篇論文:“這麼牛的論文居然是沒發表的?”
“據他本人所說,沒有實驗支持的話,這些都是空談。”有栖川雙手交叉支在桌上,“他聽說阿航已經被釋放,興緻勃勃地回來,回來之後發現阿航不在,每天就在研究室裡郁郁寡歡的。事實上,雖然公司不會因為少了創始人而徹底停擺,但核心成員多多少少都是把阿航當做心理支柱,不是說他在的話就能怎麼樣,而是隻要他在就好。
“想要讓他回來的人不隻有我一個,大家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離開,會誤以為他的離開是一種示弱,是一種放棄、投降的表現。所以無論如何,我們要把他找回來。”
商陸這一次沒有說話,是因為感到了一絲愧疚,他是真的以為大家都是出于私心才想把張航硬帶回來,為了得不到的情情愛愛而對一個人執着。但聽過有栖川的自白之後,商陸理解了對方雖然愛而不得,但也從未将内心局限于感情上。有栖川的痛苦是源于自責,不過這份自責并沒有擊垮他,也沒有妨礙他為了衆人的理想而繼續貢獻自己的力量。
反觀自己呢?商陸盯着平闆上的論文,越看越覺得深陷其中,浸泡在那些公式裡的時候,他恍惚間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貴州那個深山裡的小鎮上,馬路來往着摩托車,對面擺着大排檔,張航就坐在那裡,和一桌子陌生人談笑風生。
當時就應該走過去一巴掌扇醒了張航,讓他别做那種成為普通人的美夢。
商陸用力喘了口氣,從幻想中逃離出來之後,将平闆還給有栖川:“你們是怎麼找到他的?”
“那還要多虧了你把情報告訴給曜華。”有栖川沒再打謎語,“他想了很久為什麼阿航會想到貴州這個地方,然後徹查了阿航所有的社交情報,找到了一個和他有十多年交情的網友,網友名叫沈天歌,地址正是你給曜華的那個小鎮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