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清華嗎。”甄遠峰的語氣低沉下來。

“不是啊。”韓建濤輕松地糾正，“咱倆的母校，高中。”

甄遠峰是真的沒有想到，所以雙眼不自覺地瞪大了些：“為什麼？”

“突然想去。”韓建濤看着甄遠峰那個茫然的樣子，忍不住想要調戲一下，就用手指摸了摸對方的下巴，“看看年輕人在學校裡跑跑跳跳的，不是更容易感受到生命力嗎。”

甄遠峰沒有反對，甚至心情還有點輕松。

換乘一次之後，兩個人在學校附近下車，分别開始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你是坐幾号線來着？”

“四号。”

“對對，我還很羨慕呢，因為我總是車接車送。”

“有次下雨，你還叫你家司機把我順路捎到地鐵站。”

“哈哈是有過這事兒呢。”

他們說着些無聊的事，慢悠悠地壓着馬路，像是兩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走到哪裡都要感慨一句“和當年不一樣了”。

教學樓似乎被翻新了，學生的校服也變了設計，傳達室換成了保安室，屋子裡也不再是昏昏欲睡的大爺。曾經教過他們老師大多已經退休，返聘回來的是少數，隻有物理老師還在。

在物理老師的擔保下，兩個人成功走進學校裡。物理老師親自來接，可能是覺得自己一個人接的話陣勢不夠浩大，所以還叫上五個學生，是中斷了學生的語文課特意帶下來的。

“快看！世界TOP級的數學家，甄遠峰教授，是我教過的學生哈哈哈哈……”物理老師隻恨自己不能鑼鼓齊鳴向全學校宣布自己教過的最牛逼的學生回來看他，帶着甄遠峰就像是“遊行”一樣滿學校溜達，看見個人就要給介紹一番。

那五個學生估計是因為不用上課所以特别興奮，圍着甄遠峰問這問那，還關切地詢問數學家工資高不高、待遇好不好。

韓建濤笑得臉都僵了，他發現甄遠峰也挺樂在其中，大概是太久沒有見過這麼小的孩子。他以前就覺得甄遠峰對小孩兒還是很有耐心的，比如說商陸的弟弟當年高考之前來找甄遠峰補習，甄遠峰也沒有太多抱怨，還把商洋帶去教師公寓裡補習。

清北其實也有很多小孩子，不過那些小孩兒大多是高智商，要不然就是行為舉止不像孩子，要不然就是過于幼稚，都沒辦法讓甄遠峰提起興趣。

學校溜達得差不多，物理老師也炫耀了個盡興之後，就把甄遠峰他們請到辦公室：“幾個月前的事我也看了新聞，遠峰，看你身體恢複，我們也能放心了。既然犯人已經被逮捕，那就讓司法系統去給他相應的制裁，你心裡要明白，支持你的人才是大多數。”

甄遠峰隻是敷衍地點點頭，看起來還是不想提這件事。

物理老師也不會自讨沒趣，很快就轉移話題，笑着看向韓建濤：“不過我就是沒想到你倆最後會走一塊兒去，你們還記得你們考試的時候作弊嗎，抄答案就隻抄了個結果，給我氣的。”

“那不是我想隻抄結果，是他卷子上從來沒有演算過程！”韓建濤一聽這個可就不服了，扭頭指控甄遠峰不好好做題。

“幸好他不用參加高考，不然估計及格都困難。”物理老師也大笑着調侃，“今後你們能一直做個伴兒也挺好，男女結婚其實也沒什麼好的。你們看我也是結婚這麼多年了，現在家裡，老婆嫌棄我，女兒嫌棄我，兒子的青春期也結束不了。這日子真的是沒法過了。要是現在你問我結婚有什麼好，那我是真的說不上來好處。”

意外的是甄遠峰居然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如果我們也能結婚的話，我們也是會結婚的。結婚不是為了什麼好處，是為了合法地成為彼此的監護人。總不能把命交給陌生人手裡。”

韓建濤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吓了一跳，不過當着老師的面也沒有繼續說什麼，直到離開辦公室，他才小心地問：“你想跟我結婚嗎？”

“不是想，是計劃。”甄遠峰一臉認真地回答，“按照計劃來說，還有十年。”

“這麼具體啊。”韓建濤再次怦然心動，“是要去美國？”

“中國。”甄遠峰面不改色。

“嚯，你這是要改婚姻法？人大代表都沒你那麼自信。”韓建濤用玩笑來掩飾自己的慌張。

“你可以不相信。”甄遠峰看向韓建濤的眼神裡透露着真誠，“但我說會發生，就一定會發生。說不定都用不了十年，也許就快了。”

韓建濤目瞪口呆地看着對方。

“所以到時候我會再重新問你一遍你剛才問我的問題。”甄遠峰用手指頂住韓建濤的下巴，把對方的嘴合上，“你想跟我結婚嗎。”

韓建濤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熱淚盈眶：“當然。”

甄遠峰看起來很是滿意，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韓建濤默默跟在後面，跟了一會兒，加快步伐和對方并肩：“累了吧，我們最後再去一個地方。”

今天的目的可不是讓物理老師迎來事業的春天，也不是聽甄遠峰的“求婚”，韓建濤帶着甄遠峰走到校門口，往東側走了百米，然後停下來：“還記得這裡嗎？”

甄遠峰看着學校圍欄上挂着的印有校訓的塑料闆，雖然學校被翻新，但這個地方沒有太大變化。“記得。”這是過去，高中畢業到開始同居的中間十八年來，每年五月六号都會和韓建濤相約見面的地方。甄遠峰小幅度點點頭，觀察着周圍的店鋪。

果然曾經的麻辣燙和小賣部都沒有了，市容确實有了大幅度提升，但這種陌生的熟悉感還是能讓甄遠峰回想起這裡過去的樣子。

“遠峰。”韓建濤喊着他的名字。

甄遠峰聞聲回頭，看到韓建濤朝自己遞來一小瓶可樂，一瞬間以為又回到了多年前。他猶豫了一下，接過可樂，然後看到韓建濤從風衣口袋裡又掏出來一小瓶，擰開瓶蓋，朝自己舉過來。

甄遠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可樂，還沒來得及思考太多，身體就已經擅自動起來，熟練地擰開蓋子，和韓建濤輕輕碰瓶子。

原來如此，是為了這個才帶自己回學校的啊。甄遠峰已經懂了，并且也知道韓建濤能夠為自己做的也就到此為止，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甄遠峰舉起瓶子，看着裡面的氣泡，回憶着可樂的味道。

“沒有冰鎮過還真是不太好喝。”韓建濤已經喝上了，“早知道應該去711買瓶冰的。”

一句很無所謂的話而已，甄遠峰聽完竟然笑了一聲，然後端起瓶子喝了一口。氣兒不足了，溫熱的可樂就是糖水的味道，但甄遠峰很喜歡，因為當年沒有條件買到冰可樂，經常隻能喝溫的。

這個味道，都這麼多年了，也沒有什麼變化。

“建濤，”甄遠峰品味着可樂的味道，對韓建濤說，“謝謝。”

韓建濤心裡很激動，但忍住沒有表現出來：“這時候我應該也跟你說句謝謝，謝謝你願意努力走出來。”

“我沒有走出來，我是走回去。”甄遠峰一口接一口地喝光了那瓶飲料，捏扁了塑料瓶子，“回去我該去的地方。”

喜聞樂見的是他們回家之後果然缱绻纏綿，幾度翻雲覆雨，才消去點體内的燥熱。夜深人靜時，甄遠峰從床上爬起來，盡量放輕步子離開卧室，時隔兩個月再次推開書房的門。

房間裡似乎是被人收拾過了，甄遠峰罕見的沒有生氣，平靜地走到書桌前，看了看那些排放整齊的草稿紙。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推導一個超弦碰撞過程中誘發的量子場，是否可以借助多維幾何構型進行解析，當時白闆上應該還留着算到一半的方程。

但是擡頭一看，甄遠峰發現白闆已經被人補充全了。

他通過筆迹認出那是商陸寫的，雖然計算過程和自己的思路完全不一樣，但也是通過一種很有趣的方式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這個商陸，雖說是學生，但更像是戰友。不是指什麼幼稚的政鬥、商戰的同夥，而是在摸索宇宙規律的這艘戰艦上，可以放心讓對方掌舵的那個。

甄遠峰坐靠在書桌邊緣，思考良久，拿出很久沒有用過的手機，給校領導發了消息：我下周返校，課程可以重新開始安排了。

既然戰友還在堅守，自己有什麼理由一直縮在後勤呢。

四天之後，甄遠峰終于做好返校的準備，那天早上他站在家門口愣神很久，還沒有下定決心推開那道門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得回過神。

“誰啊這麼早。”一直站在甄遠峰身後準備用手機記錄下來愛人身穿襯衣西褲、精神抖擻重返研究室的這激動人心的一刻的韓建濤，被這陣敲門聲搞得心裡的節奏都亂了，有些埋怨地念叨着。

甄遠峰通過可視門鈴看了眼外面的情況，然後打開門，看到商陸一臉興奮舉着幾張草稿紙沖進來，拉着甄遠峰就開始轉圈。

“我算出來了！算出來了！”商陸嘴裡重複着這句話，轉着轉着又覺得不夠釋放情緒，蹲下來打算把甄遠峰扛在肩上繼續轉。

“你特麼要幹什麼！”甄遠峰用拳頭捶着商陸的肩膀，“放我下來，給我清醒點兒！”

還沒扛過瘾的商陸，因為不想繼續挨打，隻好把甄遠峰放在地上，然後将草稿紙遞給對方，滿臉寫着“求表揚”：“我這不是聽說甄哥今天要去學校，我想把這個結果盡快告訴你，所以一大早就過來了。怎麼樣，這次你不會再說我這輩子拿不到博士學位了吧？”

本來挺緊張的心情，被商陸一下子攪和了，甄遠峰都不知道做出什麼反應，隻能認頭看一眼草稿紙上的内容。“量子調控？”

“對！”

“用的非阿貝爾規範場的耦合模型？”

“對！搞了一個雙量子阱的近似場景，把自旋對調機制摻進去，結果能量穩定性居然比預設值高了三倍！”

“你居然在非自洽條件下就推導出了這種穩定性？……那X?阈值在β點就已經被突破了？”

“你就說牛不牛吧！”

“有些需要複算的地方……還有你在用切比雪夫展開的時候一點都不優雅，光是看着就是臭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的解法臭？我沒說你身上臭都是給你面子了。”

“不過整體來說……”甄遠峰擡頭盯着他，眼神有點複雜，“很有意思，值得細看。”

“卧槽，你這是在誇我嗎？”一直洋洋得意的商陸同學，在真的得到老師的稱贊之後，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需要我給你畫個小紅花嗎。”甄遠峰把草稿拍在商陸胸口上，“愣着幹什麼，去研究室了，還有很多模型要搭。”

“好的您嘞！”商陸打頭陣走了出去。

甄遠峰出門前朝韓建濤回眸一笑：“我出門了，晚上回來。”

還沒從剛剛荒誕的劇情中走出來的韓建濤呆呆地點頭：“路上小心。”

家門再次被關上，玄關隻剩韓建濤一個人，他又回顧了一下剛剛用手機錄下的片段，看着看着就笑出聲，然後給薤白轉發過去說：“第一次從商陸身上看到年下感，不過就是有點瘋？”

過了一會兒，薤白給他回複：“科學家哪有不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