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孩為了取得狐狸的原諒,向着雨後彩虹的方向直直走去,據說那裡是狐狸的住所。那個男孩穿過了田野,穿過了花海,最後在遠處綿延的大山裡消失了蹤迹。”
“……你覺得是和狐狸娶親傳說有關的咒靈?”東堂葵躲開一隻朝着他頭頂落下的小蝙蝠,伸手拉了一把虎杖悠真,讓他避開一隻比臉大的蝙蝠,“确實,狐狸的傳說更廣一點。”
“也有可能是複合型的…呀嘞,誰知道呢?”橙黃色的眼睛轉向東堂葵的方向,裡面全然一片唯恐天下不亂的笑意,“咒靈這種從人類的排洩物裡誕生的髒東西,比妖怪這種生物還惡心呢。”
“你說話的語氣真讓人不爽。”
“鄙人一直都是這樣說話的呀。”
虎杖悠真被東堂葵拽的一個踉跄,伸手扶在一邊突起的岩石。手下的怪異觸感讓他一愣,在他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已經先大腦一步,用力地往手下的石頭一摁。
頓時,兩人腳下的地面寸寸崩裂,随之而來是強烈的失重感——他們踩空了。
“!!!”
“虎杖悠真!”根本不用猜,一定是某人手賤幹的!
“嗯?是我的手自己動的啦。”——這怎麼能怪他呢?才不是他的問題。
“你當我傻了嗎?”——這家夥皮癢了嗎?
兩人既沒有摔在坍方所造成的幾十米深的巨坑裡,也沒有被掉落的土石和水泥塊給砸傷,虎杖悠真那個看上去沒什麼殺傷力的術式及時救了他們一命。
東堂葵拍落他和虎杖悠真身上的土塊和泥沙,拉起因為強行将不穩定的術式順轉用在東堂葵身上,能動用的咒力抽空,而顯得有些脫力的虎杖悠真。
逼仄的空間裡,一時之間隻剩下虎杖悠真的咳嗽聲和細碎的沙土掉落下來的聲音。
“喂,沒事吧?悠真?”他竟然被不良頭子給救了?
虎杖悠真在情急之下賭了一把,使用了仍在構想中的術式擴張,将手搭在他身上的東堂葵視作與他一體,将東堂葵的總重量一同計算在内後,将他們所受的重力加速度強行減少。
但這也讓他現在能夠動用的咒力全部用了出去,隻剩下用來壓制靈魂深處的那個瘋狂的“自己”的保底咒力——換句話說,現在的虎杖悠真已經沒有多少戰鬥力了。
如果他不想讓東堂葵被“自己”殺掉的話。
虎杖悠真看着自己小臂上新鮮出爐的血淋淋的傷口,伸手用力握住傷手的上臂,他舔了舔發癢的牙龈。虎杖悠真現在還能忍,但如果繼續出血下去的話,再過一段時間…
“你臉色好吓人,像在演鬼片一樣。”
東堂葵看到虎杖悠真的傷和一滴滴從虎杖悠真指尖滴落的血液,意識到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咳咳…葵君的眼神好惡心,鄙人要吐了哦。”虎杖悠真瞄了一眼腳下的破布,橙黃色的眼眸裡閃爍着若有所思的思緒,“說不定我就是裝成人類模樣的鬼呢,一口一個小孩的那種食人鬼。”
一股騷味……原來在隧道下面挖了洞嗎?有點像蓋上一層迷彩布或草葉的陷阱……而直到現在始作俑者仍未在他們面前現身,它騙過了兩人對咒力的感知,将兩人騙的在原地來回走動,不斷的消磨他們的體力和咒力。
“……你不是隻吃素和冰品嗎?”
“那是因為心儀的果實還沒有到收獲的時候呢。對了,葵君能用術式把我們交換出去嗎?”
“這個高度已經超出我術式作用的範圍了。”
“好~沒用啊,葵君…看看腳下,有驚喜哦。”
“總覺得你沒安好心——”
雖然兩人目前是安全了,但此時地下洞穴裡嚣張的咒力殘穢和混合着腐肉的腥臭,令東堂葵無法就此松一口氣。
“悠真,一會練練吧。”這家夥真令人拳頭癢。
“如果葵君會哭出來的話,鄙人很樂意哦。”
噗呲——
東堂葵一腳踩在某種黏稠又不失柔軟的東西上。
“哈哈哈哈哈!驚喜嗎?”
“這是……”腳下的東西隻是一眼,便令東堂葵變了臉色,“北洞?還是,舟夫…?”
那是一截腐爛的孩童斷臂,裸露出白骨的手腕上,還戴着熒光橘的兒童電子手表。再遠一點,夾雜着枯草的深色泥土裡,露出幾縷屬于人類的發絲和幾顆細小的乳牙。
虎杖悠真雙手抱胸,嘴角大弧度地向上翹着,橙黃色的眼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而下意識拿着手電筒,看向虎杖悠真的東堂葵無意間瞥到了虎杖悠真臉上的表情。
「就像是,明明已經飽腹了的獅子,卻仍要将路過的羚羊捉了放,放了捉,等到羚羊精疲力盡之後,再興緻勃勃地殺掉爪下沒有反抗能力的獵物。」
不,不是雄獅那種被驅離群體很快會死亡的生物,而是夏夜的草地裡,某種冰冷的,某種帶着粘稠的濕意的東西,爬過他光着的腳背的冷血動物。
“你在笑什麼?這麼多人死了有什麼好笑的?”
幽深黑暗的坑洞裡,傳來了帶有怒意卻有氣無力的第三人的質問聲。
“你難道不是來救人的嗎?”
一個渾身血污的少年,在一個光頭粉衣的年輕和尚攙扶下,拖着斷腿,從洞穴的另一側走出來。幾隻被對方召喚出來的式神,正充滿敵意地看着虎杖悠真。
“竟然有幸存者,這種時候是不是要說可喜可賀?”虎杖悠真轉向東堂葵,漫不經心地随口問道,“兩個式神使嗎?摔得好慘呢,傷口都感染了哦,後面會不會截肢呀?”
一下熱鬧起來了呢,真讓人感到…是該感到喜悅嗎?
“鄙人毫不懷疑這種正義之心過剩的傻子,會在下一秒說出‘你把生命當成什麼’之類的傻話。”
這本就是弱肉強食,适者生存的世界。在虎杖悠真看來,世間萬物所有的不幸,都來源于自身的弱小所緻。弱小即為罪,就像他前世不曾怨恨過制造出食人惡鬼的鬼王,也不曾将背叛他們的羂索和毀掉繼國一族的黑死牟當作敵人——虎杖悠真隻是覺得兩個蠢貨在他的頭頂上指手畫腳礙眼,想要幹掉他們而已。
至于羂索……對方總能在虎杖悠真想殺掉他的時候,弄出新的東西分散他的注意力,打消他的殺意。
東堂葵擡手拽了一下蠢蠢欲動,滿臉寫着想搞事的虎杖悠真,看着來人,眼神卻很淡定。
“是你們啊,秋幸,秋鏡。”東堂葵還是因為九十九由基,先認識了泉建平夫婦,才認識這對兄弟的。
“東堂,你怎麼跟…這種人渣在一起?”
“人渣?”/“真是嚴厲的指控呢~”
趕來的九十九由基輕松祓除了制造了一系列失蹤案件,又挖了個洞穴毀屍滅迹的特殊咒靈。
之所以說是特殊,那是因為那隻咒靈能通過将自己分裂成一支狐狸娶親隊,分别散開來躲藏起來。
“每一個分裂出來的咒靈最多隻有四級的實力,還能僞裝成咒力殘穢這種容易被忽略的東西……葵和悠真雖然都很優秀,但這種罕見類型的可能沒碰過吧。”
她揮了揮手,将最後一隻僞裝成手掌大小的狐狸頭“蠅頭”給祓除,徹底祓除了這個造成14名學生失蹤的咒靈。
進入地下洞穴營救自己的弟子和弟子的玩伴時,九十九由基見到的卻是四個髒兮兮,衣服破破爛爛的小咒術師像幼兒園小朋友那樣在地上打起來。
你扯我頭發一下,我扯你褲子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她剛才似乎看見東堂葵在錘泉家的長子的光頭時,偷偷擡腳踹虎杖悠真的屁股;而虎杖悠真狀似“不小心”腳滑,身子一歪一撞,将身側的泉秋鏡推出來,讓東堂葵那腳踢在對方那條斷腿上。
九十九由基是知道自己弟子的實力的…光是看着都覺得痛。
“嗷——”
那個叫泉秋鏡的泉家次子瞬間松手,捂着自己的斷腿嚎叫着倒地。他的兄長泉秋幸在弟弟倒地之後竟然沒有将自己的弟弟扶起,這個和尚打扮的少年術師竟然仿佛觸電一樣原地蹦跶起來,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個五線譜本子和鉛筆,滿眼血絲的在上面寫寫畫畫了起來。
“阿鏡,這個key非常棒!再來一次!我馬上有創作的靈感了!”
“來!就剛才那個調,跟大哥一起唱‘啊↗啊↗啊↗啊↗啊↘’…”
“大哥!”
“阿鏡我能不能登上公信榜就靠你了!拜托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九十九由基揉了揉耳朵,一手一個,将不知道為什麼又打在一起的東堂葵和虎杖悠真,從地上輕松提溜起來,她還不忘跟正在沉迷創作的泉秋幸打了個招呼:
“嗨,小幸,你們跑到這裡尋找創作靈感嗎?香穂裡小姐很擔心你們哦。”
“閉嘴女人!妳發出的噪聲吵到大音樂家幸大人了!”
立志将電音和搖滾帶入莊嚴的佛經裡的泉秋幸對九十九由基這個救兵的到來絲毫不關心,仿佛入魔了一樣,勢必要緊緊抓住剛才那抹靈光,将它在新曲子裡兌現出來。
“……真是令人不爽的小和尚。”
反倒是一臉蒼白的泉秋鏡竟然忍着痛,乖乖的向九十九由基道謝。
“小鏡可别變成你哥那樣呀,健平先生和香穂裡小姐會忍不住要三胎的。”
九十九由基抖了幾下被她抓着褲腰帶還小動作不斷的兩個小朋友,再放下。
東堂葵剛落地便抓起地上有着蛆蟲的肉泥,砸在虎杖悠真的臉上。盡管在這之後他也被虎杖悠真塞了根不知道是爛泥還是一坨毛發的東西在嘴裡。
“哇!發髻猩猩吃屎!真不衛生!”
“我吃屎?剛才在上面雪花紛飛的蝙蝠屎是悠真你故意的吧!”
“是因為葵君的發髻看起來像抽水馬桶裡的漩渦啦。”
“嘁!你這養狗的想打架嗎?”
九十九由基笑嘻嘻地看着正拿着一隻斷手,拍在東堂葵肩膀上,下一秒就被東堂葵奪過斷手,一巴掌拍在虎杖悠真的臉上。
“真是不錯啊,你們兩個感情變好了呢。”
“好啦,探靈遊戲就此結束,臭小子們。”
九十九由基伸手一撈,手臂上青筋暴起,腰部發力,将忍不住要動手的東堂葵從洞底扔到上方。接着,她看向沒了“玩伴”,收了臉上的笑容,正一臉無聊地踢着地上一顆圓滾滾的骷髅頭玩的虎杖悠真。
“這是第二次見面吧,虎杖君?你還沒回答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呢。”
察覺到九十九由基落在自己身上那好奇的目光,虎杖悠真撇頭看了她一眼,腳尖将那個連着點頭皮和長發的骷髅頭給踢到了泉家兄弟的身邊。
“女人?”
“就算是男人或非人類也可以,哪怕你喜歡一隻貓或是一隻狗。”九十九由基看着滿眼疑惑的虎杖悠真,認真地說道,“順便一提,我喜歡樸實的男生。”
“這是什麼自成一脈的打招呼方式嗎?”虎杖悠真垂着眼,漫不經心地
“XP反映了一個人的全部,包括他的内心和想法。”九十九由基伸手按在虎杖悠真那頭像獅鬃濃密的頭發上,用力搓揉着那略顯粗硬的頭發,将它們弄得更加淩亂,“這是在了解我未來的弟子呢。”
“鄙人可沒答應…”
九十九由基用力揪了一下虎杖悠真的頭發,成功地讓少年變了臉色。他可不想變成秃子。
“快回答。”她手上可是有特殊人質——虎杖悠真的頭發的。
“…我喜歡強者,而且是能給鄙人帶來樂趣的強者。”面無表情的虎杖悠真從九十九由基的手裡搶回了自己的頭發,盯着對方手裡落下的幾根尾端發紅的頭發,他可不想英年早秃,“例如妳這款的,在咒術師裡面很能打的類型也不錯。”
“啊哈哈哈,謝啦,不過心眼多的男人,可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内哦。”
九十九由基看着虎杖悠真臉上微微裂開的表情,哈哈大笑,狠狠地襲擊了虎杖悠真的頭發。
“說什麼隻看得上強者的鬼話,你也隻是不敢面對擁有後再失去的寂寞而已。”
沒有人料到泉秋鏡會在這個時候出聲,包括沉迷創作的泉秋幸。
“阿鏡。”
泉秋幸皺眉,誇張的雷鬼風墨鏡下,滿是不贊同的眼神。在這裡與九十九由基和她明顯罩着的虎杖悠真起沖突,并不是好的選擇。更何況兄弟兩人被困的這幾天,體力早就已經所剩無幾,就連咒力也隻夠勉強召喚出擅長防禦的式神。
但泉秋鏡對自己的大哥的暗示充耳不聞,他在術式召喚出來的式神“玄武”的支撐下,狼狽地站起身。他的眼睛很亮,眼底燃燒着熊熊的怒火,那是針對虎杖悠真對于人命、對于死者們不尊重的厭惡。
所以,他在這個時候突然出聲了,哪怕現在資格最老的特級術師九十九由基在場。
“你也隻是一個情感上的怯弱者,一個卑鄙的膽小鬼而已。”
***
“那麼現在的你,還會害怕寂寞嗎?”
“竟然因為一個死人,問鄙人這種無趣的東西嗎……”
虎杖悠真已經想不起那個死在去年百鬼夜行的少年的模樣,當初又是露出什麼表情嘲諷他的了。但是關于害怕寂寞這一點,也算是勉強被那人猜對了。
正因為不想被獨自留下,不想那些親近的朋友和下屬們離去,想要強行留下那些亡靈和美好的記憶,才會誕生能之鬼「摩羅」。
如果一個人知道光明是什麼樣子,就無法再忍受黑暗了。
“就不怕惹惱了我,我在這裡大開殺戒嗎?”要知道,現在在某些人眼裡,虎杖悠真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被總監部通緝算是不錯了。
“啊,因為我和師父都很相信你吧。”東堂葵撓了撓有些發緊的頭皮,面色如常,就好像過往的每一次拽着虎杖悠真在電視機前蹲守小高田的散步節目那樣尋常,“我會追上你。”
咒術師的修行,就像一場沒有止境的馬拉松。随着比賽的進行,也許從前并肩而行的人,會在某一刻遙遙領先,剩下一個遠去的背影給曾經的同伴,任憑他們怎麼追趕都無法企及。然而,東堂葵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追上虎杖悠真,再次成為他的對手,再次一起像過去那樣托付彼此的後背,并肩作戰。
——說什麼也不會再讓虎杖悠真一個人去面對這些。
這可是他獨有的溫柔啊。
“也會阻止你(發瘋)的。”就像過去數年,他所做的那樣。
“呵。”——現在看來,怕無聊的人是你哦,葵師兄。
都什麼時候了,還對他抱有信任…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呢,人類這種生物。
感情牌嗎?真以為對他有效?
虎杖悠真輕笑着扔掉手裡的空盒,起身,将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
算了,如果東堂葵做得到的話……他很期待呢。
“是嗎?既然你們都認為我會寂寞了…那可不要被我甩太遠了啊。”
橙黃色的落日緩慢偏移,從中天下落,晚霞的餘光落在了總是轉向太陽的向日葵身上,映出一片不顯灼熱的金黃。
也許隻有清晨和傍晚的時候,人類的眼睛才能夠直視太陽吧。
他用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語氣說道:
“讓我鄙人失望的話,會被鄙人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