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缙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圓臉綠衣的姑娘,她正在彎腰看自己,本來混沌的腦子一下就清明了,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活着的。
他撐着胳膊,想支起自己身子。
奈何後背的傷養了幾日,活動起來,脊骨還是隐隐作痛,蒼白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反複幾次,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頭滲出。
蘭芝看他起身這般吃力,立即就走上前,扶着他穩穩的靠坐在床頭上。
“多謝。”章缙朝她點頭道謝,嗓音幹啞。
多日昏迷沒有說過話,他的嗓子嘶啞低沉,像垂垂老矣的老翁,叫人聽不出他原本的音色來。
章缙靠坐在床上,眼眸低垂,烏黑的頭發從他耳後滑下,遮住了他的神色。
他不說話,也沒了其他的動作,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着,蘭芝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章缙被帶回來後,雖說一直處在昏迷當中,但身上的衣物的頭發早就被人清洗和打理了一番。
一直被藏在髒污下的那張臉,這才露出了它真實的樣子。
自從章氏被滅門,已經過去了将近半月,這期間他被押入大牢,然後被流放,最終又四處的奔跑逃命,他早就顧不上自己的形象,自然也不知道現在是何等模樣。
但蘭芝卻是在他昏迷的時候,早就看清楚了他的樣子,臉色蠟黃,下巴尖瘦,眼底烏黑發青,整個人瘦瘦小小,雖然閉着眼睛,但這些拼湊在一起着實說不上好看。
直到剛才他睜開那雙眼眸的時候,蘭芝才覺得他還是有些好看的,也就那雙眼睛,眸若點漆,漂亮的像塊黑曜石。
随着章缙耳邊落下的頭發遮住了那雙漂亮的眼睛,蘭芝這才回過神來,她輕聲細語地問道:“郎君可要喝水?”
沉默的氛圍被人突然打破,章缙擡頭朝她看過去,然後點了點頭。
蘭芝又重新看到了那雙眼眸,它長在這樣一張面黃肌瘦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兒的違和,看起來出奇的協調。
她走到桌邊給章缙倒了一杯水,然後将它遞了過去。
章缙接過茶杯再次道了聲謝後,房間裡很快又再次沉寂下來。
蘭芝站在原地不知道幹什麼,她雙手擺弄着襦裙前垂下的系帶,将它一圈一圈的纏繞在手指上,再松手放開。
她的動作不算太大,但還是引起了章缙的注意,似是感知到她的無聊,他突然出聲說道:“姑娘有事就去忙吧。”
蘭芝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話,她站在原地愣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待在這兒是有些無聊,但這是夫人少爺吩咐要照顧的人,蘭芝有些猶豫。
章缙說完話,看她還站在原地,眼眸裡流露出猶豫的神色,他臉上扯出一個笑來,“我沒事兒,你去吧。”
聽到他這麼說,蘭芝也不好再說什麼,所以她剛走到院中,就一眼瞧見了回來的賀蘭銘,這才有了剛才的一幕。
蘭芝走了沒多久,章缙才放下之前她遞過來的茶杯,杯子已經空了,他轉身輕輕的将它放在床邊的矮桌上,随後就聽到了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收手的動作僵硬了一瞬,以為是剛才離開的人又折返了回來。
但是當他的視線朝門口看過去,卻發現進來是另外一個人,來人眉眼清俊,氣質溫柔。
章缙是認得他的,早在船上的時候就見過了,而且他昏迷的這些日子也不是沒有醒來的時候,他知道是這人一直在照顧他。
賀蘭銘剛踏入房間,眼睛就朝着床榻看過去,親眼看到那人清醒的靠坐在那裡,他眼神陡然一亮,旋即大步流星的朝着章缙的方向走過去。
章缙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賀蘭銘就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你終于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了?”賀蘭銘關切的問道。
賀蘭銘的話,讓章缙的身體明顯一僵,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被人關切的感覺是什麼樣兒了。
看他不說話,賀蘭銘的眉頭微微皺起。
是害怕他嗎?
正這般想着,沒想到章缙突然開口說話了,“已是好多了。”
賀蘭銘剛回過神,視線就對上了那雙漆黑的眼眸,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幽深的讓人一眼看不到底。
明明看着是個比自家小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怎麼會有這般冷靜的神色,賀蘭銘有些好奇。
不知名字,又不知來路,想要派人去調查他都無從下手。
賀蘭銘繼續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無名。”被人突然問及姓名,幾乎是他話音剛落,章缙就立馬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下輪到賀蘭銘愣在原地了,他以為這句“無名”是在說他沒有名字,還在想着這麼大的孩子怎麼會沒有名字。
他目光一直注意着章缙的神情變化,想要從他臉上捕捉到半點撒謊的痕迹。
但他好像什麼反應也沒有,依舊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
章缙看到賀蘭銘一直盯着他,就知道他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解釋道:“這是我的名字。”
即便解釋了,賀蘭銘臉上依舊帶着些不解的疑惑,他蹙着眉頭,因為他沒想過會有人的名字就這麼随意的叫做無名。
“你家人呢?”賀蘭銘問他。
這個問題問出後,章缙突然沉默了片刻,賀蘭銘探究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回答這個問題。
許久過後,他才聽到章缙終于又張口說話,“我沒有家人,他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