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有點理解林建軍的痛苦。
翌日酒醒,蘇勉已離開樂溫縣,親兵隊長交給裴靜文一個木盒。
“節帥恐夫人見了他害怕,又恐自己見了夫人改變主意,清晨先行一步北上鳳翔,特命屬下護送夫人回涪州。”
裴靜文打開木盒,玉質上乘、雕工粗糙的鴛鴦比目魚雙面佩,安靜地躺在其中,旁邊還擺了一支金鑲斷玉簪。
是她摔斷那支。
取出壓在玉佩下的箋紙,裴靜文把木盒遞給親兵隊長。
展開對折箋紙,十四字飄逸行書映入眼簾: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午後抵達涪州城,裴靜文尋臨街書畫鋪借來筆墨,在空白處添了句“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連同盒子裡的玉佩和斷玉簪,讓親兵隊長交還蘇勉。
親兵隊長隻收下箋紙,木盒仿佛漆了劇毒,不小心觸碰就會命喪當場。
他苦口婆心勸說:“玉佩和簪子都是小巧,擱着礙不到夫人的事,倘若夫人執意送還節帥,亦或是扔了碎了,隻怕是要惹出新的風波。”
他的話不無道理,裴靜文收下玉佩和斷玉簪,壓到行李最深處。
陪趙應安和周素清再去樂溫縣,裴靜文記吃不記打,又摘了一籃子荔枝大快朵頤,燒得她喉嚨冒煙。
臨走前,裴靜文買下一株荔枝,連枝幹剪下來先浸泡鹽水,再放竹筒和陶甕裡冰鎮保鮮,拜托蘇勉屬下快馬送回梓州。
六七百裡路跑了兩天,荔枝送到梓州還算新鮮。
林耀夏懶懶地躺搖椅上,三個少年輪流給她剝荔枝,享用着清甜荔枝,大方原諒不帶她同去的裴靜文。
又是一路遊山玩水,回到梓州恰是荷花盛開的六月。
三伏天酷暑難耐,裴靜文貪涼躲擺滿冰鑒的室内,再次上街閑逛已是七月流火。
林望舒回來那天,秋雨綿綿,她戴鬥笠披蓑衣,敲響緊閉大門。
開門的是秋十一,乍一眼沒認出林望舒,盯着她細細打量好半天,連忙喚來檐下聽雨的幾人,圍着她叽叽喳喳問個不停。
至于立在她旁邊的高滔,被忽視得徹徹底底。
聽說她是從涼州經隴州至鳳翔,過大散關到興元府入川,趙應安稀奇地問道:“你從哪裡得來過關的公驗?”
林望舒說道:“蘇勉給的。”
裴靜文一口茶水噴出來,掏出手帕擦拭唇邊水漬,震驚道:“他肯給你公驗?”
“翻山越嶺太麻煩,”林望舒賊笑着攬住她肩膀,“用了點你的關系,忽悠他我可以喚你魂魄現世,與他見上一面。”
趙應安神色怪異道:“他信了?”
林望舒攤手道:“他讓我拿着公驗趕緊滾,還威脅我要是再詛咒靜靜,他就抓我和高滔綁送長安。”
趙應安笑得前俯後仰,周素清也好笑地直搖頭。
林望舒輕啧道:“我哪兒知道靜靜假死的事敗露。”
秋十一去了趟幕府,四個少年放學後跟着他回家,大家為兩人接風洗塵。
酒足飯飽,林望舒問起林建軍,這才知他去歲去了幽州,便提議衆人随她回犁羌尋宋宗霖,明年再一同往幽州去。
想來那時林建軍應當站穩腳跟,能護住一家人平安。
犁羌國滅時,犁羌四王子阿古拉攜殘部西逃,吞并沿途部族再次壯大,與棄汝南王爵的高滔聯手,重返犁羌草原建立汗國。
林望舒和宋宗霖出了點力,兩人都是犁羌王庭座上賓。
宋宗霖恐懼混血的天啟帝,不敢踏進魏朝疆域,因此隻有林望舒和高滔回來,還有一些護衛随行。
塞外風光,周素清從沒見過,心存好奇,說服嫌棄的餘頂天,衆人一緻決定八月初動身,留十幾天時間告别。
七月中旬,屢次落榜不第的秦揚散盡家财,春末于曹州冤句揭竿而起的消息,經行商之口傳入梓州。
去歲關東大旱,民不聊生,當地官府竭澤而漁,數不清的苛捐雜稅像一座座大山,壓垮走投無路的農戶,追随振臂高呼的秦揚起兵反魏。
後來裴靜文回憶起永定元年,是新曆伊始,也是亂世伊始。
永定,難定。
胡天八月即飛雪,廣袤無垠的白茫茫草原,面容冷峻的青年拉弓搭箭,對準不遠處渾身是血的男人。
林建軍以槍支地,踉跄起身,眼神依舊輕蔑,好像青年才是落入圈套的獵物。
趁人不備,林十八一手刀重重地劈下去,林建軍身體一軟倒他懷中。
扛起林建軍放到馬背上,他和林三十一相視一笑,催促嵇浪和秋四、林七護着林建軍速速離去。
“昔年我兄弟二人窮困潦倒,若非大将軍收留,險些凍死街頭。林氏深恩無以為報,今日即便一死,也要為三郎拼殺出條活路。”
兩人翻坐上受傷的坐騎,垂眸瞥了眼先他們一步去尋大将軍的林十六和林二十五。
兩人仰頭大笑,豪情萬丈,以萬夫莫開的氣勢策馬沖向裴允。
“豎子,拿命來!”
“大将軍,屬下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