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走廊燈光都很刺眼,這裡的門都需要刷卡才能通過,這裡的警察各個都穿着像模像樣的制服,屁股後頭還挂着警棍。但這仍然無法改變我覺得這裡的管理實在很是松懈的看法。
出了電梯之後,兩個警察把我押到探視室。就是你能在電視劇裡見到的那種單面玻璃房間,裡頭擺一張四腳固定的鐵桌子,當然,還有兩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這裡所有的東西都釘在地上,像是擔心被人偷走。
他們打開門,然後把我推進去。其中一個警察粗聲粗氣地說:“這是杜貝先生,你和亞克洛伊(巴基的假名,我猜他的靈感來自《羅傑疑案》)的律師。”
坐在那張桌子後面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雖然他是坐着的,但我能看出他十分健壯,不是你通常見到的律師會有的那種樣子(我是指那種在健身房練出來的樣子,一身松垮的肌肉,中看不中用)。也許那副金邊眼鏡略微緩和了他身上的氣質,不過我依然認為,這位“杜貝”先生有過當兵的經曆。
另一個警察把我的兩隻手一起铐在椅子左邊的扶手上,以防我跳起來撞破大門,像姜餅人一樣逃之夭夭。然後他溫和地說:“談話時間有十五分鐘,按照杜貝先生的要求,攝像頭會全程關閉。這是你們的權利。我說明白了嗎?”
“明白了,長官。”這個聲稱自己叫杜貝的家夥彬彬有禮地說。
于是警察就離開了,隻留下我和對面戴眼鏡的家夥面面相觑。
“晚上好,呃,”他說着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資料,我覺得他是故意這麼做的,“哈蘭先生。我理解你目前遇到了一些小麻煩。我們來共同解決,好嗎?”
我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麻煩就在于,你們沒有持槍證。對嗎?至少按照我得到的資料來看是這樣的。這也是最棘手的。”他輕言細語,用一根手指扶了扶往下滑的眼鏡,“至于在學校附近的公共場所攜帶槍支,我想艾倫·梅琴警官對于這點是緊張過度了。你知道,他有親人曾在一場校園槍擊案中喪生。”
我不知道。不過這要是真的,至少解釋了警長那樣火冒三丈是為了什麼。
“尿檢結果也很正常,這很好,對我們很有利。”這家夥繼續說,一副他真是幹這行的樣子,還把資料翻得嘩啦啦響,“一會兒我也會和亞克洛伊先生談一下,商量好明天去見布拉德法官的時候該怎麼說。”
這時,他擡起眼睛看我,那雙隐藏在鏡片後的眼睛冷靜并且聰明。“現在我們來談談持槍證的問題吧。俄亥俄州的規定是購買并攜帶槍支必須得有持槍許可證。現在攝像頭都關着,所以我希望你對我坦誠一些,哈蘭先生。告訴我,這把槍是非法獲得的嗎?”
“我不知道。槍是霍伊的,呃,我是說亞克洛伊。”我一臉無辜地看着這家夥,不知道他對我随口胡扯有何感想,“事實上我都不知道他還随身帶着武器,天啊。”
他點了點頭,“那麼明天你就這麼告訴布拉德法官。我認為你不會有事的。至于亞克洛伊先生,我想我會和他好好談談的。”然後他合起文件夾,一副“談話結束,下一個”的幹練模樣。
就在他打算朝窗外打手勢讓那些警察進來把我帶走的時候,我開口,問這位律師先生:“一級謀殺罪要判多少年,杜貝先生?”
“視情況而定。”他不慌不忙地回答,又一次扶了扶眼鏡。
如果說之前我還心存疑慮,擔心這位仁兄真的是法院替我們找來的律師的話,他此刻眼中一閃而過的神色讓我終于能夠确定——他真正想見的人不是我,而是巴基。因為他根本不是什麼見鬼的律師,因為他口袋裡裝着的是冬兵操作指南而非用來簽字的名貴鋼筆。
因為他就是殺死紅帽上校的兇手。
“很好,這下我們就都明白了。”我這麼說着,然後猛地站起來——手铐本來是用來阻止我這麼做的,但我在受到阻力的時候并未停下,因此隻聽一聲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手铐一下斷成了兩截。
在對面這個假扮律師的小子反應過來之前(坦白而言,他的反應已經夠快了,因為他始終心存戒備。但你們知道我的速度更快),我伸手抓住桌子邊緣,然後像掀桌布那樣把那張桌子朝他掀了過去。
固定的四角在可怕的斷裂聲中脫離地面。旋身飛起的鐵桌子先是撞到“杜貝”的下巴,然後猛地把他朝身後的牆使勁推過去。我聽到門口傳來“滴”的一聲,那是刷卡進門時會有的聲音。驚慌失措的警察馬上就要沖進來了。今晚發生在探視室裡的事情足夠他們到七八十歲還有興緻對孫輩提起:那個男人一隻手就把固定桌掀翻了!輕描淡寫得就像掀起一片羽毛!
“杜貝”重重撞到牆上。我抓起身後的椅子,頭也不回地把那玩意兒朝門口擲去。椅子斷裂之後參差不齊的四條腿直接釘進門口,堵住了門。
暫時堵住了門。
這一下頂多隻花了幾秒鐘,然而“杜貝”仍舊抓住了這個機會。他一腳把身前的桌子朝我踹過來。我們兩個隔着淩空翻滾的桌子相視的瞬間,他的眼中兇光畢露。緊接着,我擡起胳膊擋住撞過來的桌子,沒去在乎從小臂一直蔓延到肩膀的炸裂式的疼痛。“杜貝”已經朝門口沖了過去。這家夥倒是聰明,知道不能和我糾纏。但這麼一轉身,他的後腦勺就直接賤賣給了我。
我随手從那張桌子上擰下一條桌子腿,想也不想,狠狠朝他後腦勺掄了過去。然而這小子背後像長着眼睛似的矮身一躲,桌子腿“啪”的一聲斜斜落到他的肩膀上。雖然沒正中靶心,但也打得他整個人都矮了一截。緊接着,我伸手抓住他的後領使勁往後一拖,然後揪住他肩膀兩側的衣服重重往牆上一撞。
“砰”的一聲,這重重一撞讓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那頭打理得一絲不苟的棕色頭發已經變得亂糟糟的。然後他緩緩擡起頭,輕輕喘息着朝我看過來。
“你想幹什麼?”我盯着他那雙狡猾而又聰明的眼睛,在短暫的寂靜中壓低聲音問他,“告訴我,你要怎樣?”
“杜貝”卻笑了起來,那種譏诮冷漠的笑容我還從未在第二個人臉上見過。
他說:“我想我的家人還活着。但他們已經死了。”
我吃了一驚。
就在這時,警察終于撞破門沖了進來。遲到了,但至少還沒缺席。“舉起手來!”他們舉着槍,吼聲大得可以沖破屋頂,“立刻舉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