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霧中是什麼滋味?想象一下,假如一個人不再擁有真實的形體,隻是一團不着邊際的思維意識,被困在黑暗中。更糟的是,黑暗中還有别的東西。
藏在霧中的東西。
我對時間流逝失去了概念。當然,或許隻是因為時間單純地停擺了,或許隻是因為我正度過所謂的永恒的一秒,就這麼簡單。活該受詛咒的操蛋玩意兒。我勉強記得自己在尋找一個詞,一個能解釋我所處狀況的詞。那個詞和其餘的世界一起藏在迷霧中,不肯顯露真面目。但迷霧終究還是散去了。于是疼痛從黑暗中顯露出來,狠狠攫住了我。
鈍痛,就像有人正用生鏽的鋸子在我的頭蓋骨上四處開洞,而我卻怎麼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疼。倒不是說這疼痛難以忍受。事實上,與我曾經受過的比起來,這種折磨還算不了什麼。然而疼痛并不像那片彌漫在黑暗中的迷霧。疼痛始終沒有散去,隻是以殘忍而又緩慢的速度逐漸變得鮮明,就像漲潮。
與之一起露出水面的,還有其餘整個世界。
漸漸地,我開始能分辨出充斥在鼻腔中的刺鼻的酒精味和藥味,也能聽到附近機器運作時的嗡嗡聲。我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手臂和大腿都沉甸甸地壓着褥子。即便這種感覺如此清晰,想要移動身體仍舊很難,就像讓小孩舉起一輛99式主戰坦克一樣難。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眼睛給睜開了。立刻,刺眼的燈光就占據了整個視野,炸成一片亮白色的煙花,讓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事實上,我眯起的隻是左眼。我的整個右半邊臉都像是水泥做的一樣,毫無知覺。
當我适應燈光之後,我看到了白色的天花闆。視野由模糊到清晰,過了一會兒,我甚至能夠看清上面的細紋和裂痕。差點晃瞎我的燈光并非來自吊在那上面的裸露的燈泡,而是從右邊的一盞動物台燈照射出來的。我想要轉頭,不過這個動作可比轉動眼珠費勁多了,似乎有什麼東西把我的頭固定在枕頭上了。
我聽到右手邊傳來清脆的翻動紙張的聲音。
好吧,就像邁克爾·傑克遜唱的那樣:你并不孤單!我閉上眼睛,默數五下積攢力氣,然後重新睜開眼睛。這一次,世界在我眼中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實。毫無疑問,這是一間醫療室。我能看到對面靠牆而立的櫃子,也能看到被推到一旁的孔式手術燈。當然,酒精味和藥味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此外,一些細長的管子紮進我的太陽穴、胸口、手背上,還有些連在其他的倒黴地方。我的太陽穴被某種冰冷的刺痛感包裹着,仿佛那裡終年潮濕陰雨。
病房裡很安靜,不過這份安靜很快就要被打破了。我動了動手指,發現右手要比左手更好控制。我又握起拳頭,然後再張開,感覺力量逐漸重新充滿整個手臂,然後再從手臂湧到全身上下。好極了,打盹的兩條腿也快睡醒了,就是這樣。
沒錯,我又重返遊戲了,那些找我麻煩的混蛋都等着受死吧。
就在這時,翻動紙張的聲音忽然停下了,有人站起身,衣裙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着,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我上方。
一個女人,戴着漿洗幹淨的護士帽,臉上抹了厚厚的增白霜,在台燈的光照下看起來猶如索命女鬼。她伸出手把我左眼的眼皮往上翻,用一個小手電筒照了照,動作自如地就好像已經這樣重複了不下幾百遍。我像個木偶似的一動不動。
“嗨,醫生。”她毫無興緻地從我身旁走開,用對講機和某個人說話,“抱歉這麼晚還打擾您,但他又睜開眼睛了。不,我不覺得這和之前幾次有什麼不同。他還是沒有意識,都是老樣子。”
嗯哼,你最好再好好鍛煉一下自己的判斷力,年輕女士。
“好,好的,我今晚一直這兒。”護士說完之後又坐了回去,重新開始翻看她那本小說或者雜志,看起來完全把我抛到了腦後。
我再次閉上眼睛。别擔心,寶貝兒。現在我的感覺幾乎已經算是正常了,隻除了渾身無力、頭痛欲裂,仿佛一口氣注入了過量的麻醉劑。他媽的,我究竟昏迷了多久?這裡又是什麼該死的鬼地方?
不管這裡是哪兒,我都不準備繼續接受免費治療。我可不記得自己付過賬單,而且也不相信免費的午餐。搞不好這裡是九頭蛇的某個獸窟,或者更糟。誰知道呢。
我轉動眼珠瞥了那個護士一眼。她已經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順便一提,她手裡的是雜志,不是小說。她也許是好人,也許不是,但無論怎樣我都得離開這裡。唯一的問題是我想不出什麼錦囊妙計,因為我的大腦還是一團該死的漿糊。
但我不想繼續等下去了,所以就這麼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