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對面兩個警察都大吃一驚。但我沒有立刻掙開警長的手,因為我想知道他這是唱哪出。
“不好意思,我要和這個年輕人去兜兜風。”警長用一種輕松惬意的口吻說道,“你們兩位請便。”
“梅琴,你搞什麼鬼?”另一個警察粗着嗓子低吼了一聲。
之前那個警察則惡狠狠地說:“算了,胡立歐。我看他最近瘋得越來越厲害了。”他恨恨地收起了警棍。
警長連頭都沒回,也沒搭理他們。他就這麼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上了那輛雪佛蘭,然後自顧自地啟動了車子。
我在震驚中盯着他的側臉,問道:“你要幹什麼?”
“他們會以私□□品和襲擊警察的罪名把你帶回去,如果不是我插手的話。”警長點了點頭,“所以,不客氣。”
“警察什麼時候能以這種子虛烏有的罪名抓人了?”
“幾百年前吧。”警長漫不經心地說,“這地方好人是不會來的,至少警察們都這麼認為。而且最近這一片很不太平。他們已經從‘強尼小子’抓了不少人回去了,怎麼看也不缺你一個。”
我瞥了他一眼。車子已經順利發動起來,在引擎的轟隆聲中很快便沿着街道駛了下去。我扭過頭,看到那兩個警察仍舊站在路邊,用怨恨的眼神目送我們。我又扭回頭來,看着車子前方飛逝的柏油路面。
“留在外面别惹麻煩”個屁。現在,我隻希望娜塔莎租來的那輛車千萬别被人偷走了,不然我就更不好交代了。
這一路上,警長都沒再說些什麼,也沒有多費口舌解釋為什麼要和我兜風。我于是也将沉默進行到底,一邊皺眉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路燈和商店,一邊在心裡琢磨警長究竟還記不記得我這麼一号人物。
車子沿着亞庫霍加河一路向北,駛向港口。夜色使得這座城市更加充滿生機,隻不過這種生機帶着一種變壓器溫度過高似的焦糊味道。當離港口越來越近的時候,腥鹹的海風突然變得強烈起來。
終于,車子停在了一座鋼架橋上。警長把車子熄了火,坐在座位上緩緩歎了口氣,然後從口袋裡摸出香煙和火柴,給自己點了一根煙。他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我,舉了舉手裡的煙盒。
我搖了搖頭。
“好吧,我猜我也該戒煙了。”他說着把煙塞進嘴裡,卻又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要反證自己剛才的說法,“該死的刮起風來了。我的膝蓋又酸又疼。打個賭,明天鐵定是個壞天氣。”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要和你談談,就是這麼回事。事實上,就算那兩個小子不去找你麻煩,我想我也會主動開口讓你和我走一趟的。好了,不用裝了,你知道我是警察,我們見過面。”他說着嘴角滑過一絲古怪的笑容,“你那記擺拳打得不錯,我因為腦震蕩在家躺了一個禮拜。這種事情可不是幾年功夫就能輕易忘記的。”
即使早就猜到他記得我,但警長這麼直截了當地承認,還是讓我胃裡一沉。“你想要談什麼?”我問。看他這副架勢,可不像是打算以襲警罪名逮捕我的樣子。
“下車來吧。就像我老媽常說的那樣,讓我們一起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警長說着推開車門,一邊舒展筋骨,一邊走到鐵欄杆邊上。我皺緊眉頭跟了下去,看了一眼被遠處燈光染亮的河水,然後看着警長隐在黑暗中的側臉。
過了幾分鐘,艾倫·梅琴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我們的世界正在一點一點崩潰,就像癌症,病變在表皮下暗中進行。等到明顯的症狀出現,就為時已晚了。”
這幾句話沒頭沒腦,但卻莫名讓河面上吹來的風更加寒冷刺骨。我忽然發覺,比起上一次見面時,警長似乎變得蒼老了許多。
“怎麼搞的,警察太難做,所以你改行當詩人了?”我試圖用輕松的語氣回答。
警長搖了搖頭,他沒有看我,隻是輕聲說道:“你必須殺了他。”
“誰?”我也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他的話頓時讓我心髒嘭嘭直跳,“我必須殺了誰?”
“你不能信任他。你會很想,但不要。”警長繼續說下去,他的聲音輕輕顫抖起來,聽上去更像個老人,而非健壯的中年人,“殺了他。”
“誰?”
警長緩緩朝我扭過頭來,但卻沒有回答。就像有什麼東西封住了他的嘴,不讓他把答案說出來。我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回憶一年前在這裡發生過的那起意外,回憶巴基是如何引誘他把我們逮捕進警察局。但我回憶裡的人和眼前的人似乎根本無法重合。
“如果有一個人,你知道他将要血染雙手,你知道他将要颠覆整個世界。”艾倫看着我,渾然不知死神将至。或許他知道,隻是不在乎。他隻是問我:“你會阻止他嗎?你會殺……”
槍聲是在他胸口綻出血花之後才悠悠傳來的。滾燙的鮮血瞬間飛濺到我的身上。我一把拖住警長滾倒在地,然後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拖到車後,留下一條迤逦的血迹。
我沒能定位出槍手的位置,但那一槍距離一定很遠。是狙擊手。
是個相當出色的狙擊手。
“你……”艾倫猛地抓住我的衣領,但他顫抖的手指已經無法握攏,“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我不明白!”我沖他低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殺了他。”警長的嘴巴裡噴出血沫,“殺了他,這是唯一的辦法。”他猛地吸氣,但隻是發出一長串窒息的聲音。更多的血湧了出來,他的眼球逐漸蒙上一層白色。
“殺了他。”
終于,抓住我的手緩緩松開,垂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