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可賢來了長雲鎮,他來,有很正當的理由,譚慕妍腹中的骨肉,垂危,是幹脆的,就不保了,以保養譚慕妍的身體為重,還是勉強一番,不惜用上一切藥物,保着孩子,鄭可賢來拿主意。
他作為父尊親長,他甚至比鄭焞這個丈夫,還有權力決定這件事,就像當初送來映珠村的産婦難産,保大還是保小,一家之主的公公,才可以拍闆決定。
六月如火,鄭可賢大汗淋淋。
鄭焞也是面有焦色的在路邊等,換乘馬車進鎮到譚家。
譚慕妍的病情,沒有傳出去的那麼嚴重,她就是吓得動了胎氣,當鄭焞表示願意兜底以後,她擰住的心情解了解,身體就舒坦多了,隻是大夫囑咐,還是要卧床靜養一旬左右。
譚定來向鄭可賢講訴,他妻兒所受的這場無妄之災,鄭可賢擺擺手,現在無心聽這件事表面的經過,鄭焞抱了譚慕妍出來,放在屋裡的晾榻上。
精明如譚定已經知道此事不簡單,不簡單他是早想到的,看在妻子,女兒,兒子皆傷的情況下,不忍追問而已。
“爹,請娘過來吧。”譚慕妍将秀發編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胸前,仰躺在晾榻上道:“不管是什麼事情,都有鄭家頂着,就這麼和娘說吧。”
“唉!”
譚定要出屋子請田桐來,不用請了,田桐穿了一身素淨的衣裳,身上不着一飾,緩緩的已經走來,譚定迎面接着她,田桐的身骨如弱柳一般,進了屋就跪倒下來。
譚定以為田桐的身體是那樣的不好了,要蹲下來接着她,他的腳,并不适合做蹲跪的姿勢,田桐撲下抱住譚定的雙腿,人還沒有哭,聲音已經哽咽了,道:“相公,我一直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和孩子們,還有譚家。”
譚定就着這個姿勢,撫着田桐的肩,歎道:“是不是晗兒的出身不好?我也想到了,隻能厚着臉皮,麻煩親家幫忙遮掩一二了。”
這屋裡沒有旁人了,鄭可賢有一堆話要問,還等不了譚定田桐這樣的纏膩,隻能吩咐鄭焞,道:“焞兒,扶你嶽母好生坐下吧,我們也好說話。”
鄭焞做事爽利,就把田桐拉起來,放到椅子上,譚定還體貼的放上墊子,讓田桐坐着靠着舒服點。
密談不欺暗室,這間屋子,窗棂房門都是敞開的,守衛在隔了庭院,四五丈之外的外門口守着,此時門口出現一陣騷動,朱本不得不前來回禀,向鄭可賢,譚定兩位行過禮,道:“大爺要進來,我們略攔了攔,便與我們拔劍相向了。”
鄭可賢先示意朱本退下。
田桐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鄭家父子和譚定,道:“他母親說了,一生一世,不要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母親,大哥的一生一世,還是讓他自己決定吧。”譚慕妍坐起來,平靜的道:“一個人知道自己的來處,将來也明白自己的歸處,來時清白,去時坦蕩,也不枉活。”
鄭可賢還沒有拿定主意,便受了譚慕妍這一句,唏噓道:“我們活了幾十年,還沒有兒媳婦想得透徹,也罷了,我尚且執着,何況是他,讓譚晗進來吧。”
這裡也沒有旁人聽吩咐,還是鄭焞出去,與譚晗一起進來。
田桐含淚,看看譚定譚晗,垂首道:“前天的歹徒,他現在大概又改了名字。他是衛輝府人士,本名叫崔三喜,小時候給雇主家牧牛,丢失了牛,他父母賠不起,就把他賣給雇主,随雇主處置,雇主把他吊在樹上,要打死完事,郡王妃經過,救下了他。那是郡王妃嫁來衛輝府的第二年夏。我是元熙二十九年入的郡王府,我與他,都是受過郡王妃活命再造之恩,受郡王妃所托,帶着她的孩子,逃離王府。”
同樣一件事再說一遍,吹開上層的浮灰,真相,清晰可見。
譚定大受震動,他想過的,譚晗出身不好,想過他是罪臣之子,或者當年甯義郡王占領了衛輝,南陽,懷慶,歸德四府,戰亂中,這四府及周邊打家劫舍的全出來了,譚晗或許是匪類之子,沒想到他是暴風眼的中心,甯義郡王之子!
譚晗也被這劇烈的真相,震蕩到幾乎失聰的地方,不可置信道:“母親,你說了什麼?”
田桐擡頭,已是淚流滿面,道:“我不是你的母親,你真正的母親,是甯義郡王妃。”
譚晗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真相,連連後退,最後抵在門框上。
譚定也不敢擔下隐匿前朝皇孫的重罪,一時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田桐第一時間撲過去,要把譚定攙起來,譚定甩開了田桐的手,自己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坐到了對面去。
鄭可賢先要确定他最在意的事情,站到田桐的面前,直問道:“我的姐姐,是不是趙琛派人所殺?放火所燒?”
“沒有!沒有!”田桐連連否認,道:“郡王妃知道郡王早晚會兵敗的,因此她自己放的火,燒了郡王府,給孩子争一條出路。”
甯義郡王起兵造反,郡王妃放火自焚,若不是郡王恨透了趙家和鄭家,連郡王妃也不放過,就是郡王妃先以死謝罪了,因為甯義郡王動兵引發了戰亂,不知多少無辜的百姓卷入戰火,郡王妃與郡王是夫妻,自是一體,先自盡以謝天下。
就當年的戰況來說,郡王妃自焚也引得甯義郡王這一邊已經渙散的軍心,越發的散去了,也間接的助朝廷早日平定了這場動亂。
郡王妃所求,不過是王府坍塌之際,她的孩子,能趁亂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