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夫人，身穿一件淺紅鑲深紅寬邊長襖，外罩一件貂皮褙子，她端麗的容顔醞着羞憤之色，一個人，一路疾步來到這一處庑房前。

看門的兩個内侍，伸手攔住本來就關閉的門扉，刻闆的道：“郡王妃，您不能……”

“放肆！”張珂疾沖過來，驟然停下，衣裳的下擺在徐徐緩動，她又疾聲又高聲的道：“我是郡王府的女主人，郡王府我何處去不得！”

說着人依舊向前，伸出雙手，越過橫阻的兩隻手，雙手運力把兩扇镂空雕花的門推開，張珂再要向前，兩隻手攔在身前，就要冒犯到了，那兩個内侍還不敢和郡王妃有肢體碰撞，齊齊跪下攔在門口，哀哀道：“郡王妃，是郡王吩咐的，這裡任何人不能……”

張珂一巴掌就揮下來了，打得未必重，卻足夠響亮，一雙眼居高臨下的斜睨另一人。

另一個腰一塌，又重又響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庑房内發出鐵器砸地的滋啦聲。

兩個看門的内侍聽得心驚膽跳，張珂甩袖便進去了。

與趙栎成婚快一年，這是張珂第一次來趙栎這一處做木工的地方。三間房屋貫通，一邊屋腳堆放了原木，旁邊有鋸出來的心材部分，一塊一塊擂在木架子上，再過來一點，有進一步處理木材的區域，各種大小的鋸子和刨子，斧子，小锛等工具，像武人的兵器架一樣，一排一排的陳列着，然後是精雕細琢的大台面，一把把雕刻刀，刀鋒铮亮，數量比譚慕妍所有的，隻多不少，再往前，一個大木架，用來放置等待打磨組拼的部件。

張珂低頭看，随處可見，都是刨花木屑粉塵，有時候積太多，掃一掃，在角落堆成一柸，她進了門走了這兩步，都感覺到臉上附了一層粉塵。

真正幹活的地方才會這個樣子，趙栎束着發，包着頭巾，身上穿着窄袖短衣，褲腿紮起來，用繩子綁着小腿，全然沒有皇子尊貴睥睨天下的氣勢，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匠人，手藝人。他剛才手鋸腳壓的幹着活，又要擡擡搬搬沉重的木料，做木匠，一半是體力活，這時候兩隻手互相揉捏着手臂，扭動身體，微微喘息的走到邊上的小四方桌旁，拿開縫了布巾的罩子，這裡一套茶具沒有被粉塵所染，是幹淨的，趙栎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旁邊的小椅子上喝口茶，還笑道：“這茶涼了，就不請你喝了。”

張珂環顧一圈，這裡就是趙栎做木工的地方，沒有再多一個位置供人落座，幾處幹活的位置，也沒有坐下的位置，隻有雕刻的大台面前，放着幾把樣式特殊的椅子，供雕刻時所坐的。

張珂收回巡視的目光，落在趙栎身上，道：“殿下，我不是善妒的人。您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告知我，我會為您挑揀，調\教。我曾經也問過的，若春，您說您不要的。”

趙栎嗤一笑。

他還是那兩句話。

孤盼你，心想事成。

阿焞的東西我不要。

隻是過了這麼久，若春沒有心想事成，沒有成為阿焞的‘東西’，他才做出一個讨要的姿态，想着推若春一把，若是推不動，反落入自己的懷裡，那他的郡王府也不介意多養一個人。不讓張珂出面，而自己開口，也是為了完成下一步，當若春成為廢子以後，他這裡，另外給鄭焞備了人。

他要的，從來不是若春這個人，是交換成功，是鄭焞可以納新人，不要總把眼光，放在譚氏一個女人的身上。

趙栎這會兒還深陷在事不成的郁悶裡，張珂卻羞愧了，道：“殿下，是我那時候貿然的開口，才促成了您後來的心思？若是如此，妾之罪！”

說着，張珂已經跪在地上，低頭叩首，雙掌壓在地上，摸到一層木屑。

趙栎心裡一陣煩躁，卻也能感念到張珂的德行，站起來，側背過身去，道：“是我的罪過！”

張珂此來，就是要這句話，她得了這句話，就立即起身，急行着離開了，她要去公主府，先去魯陽公主的居所，明德堂，向魯陽公主請罪，再來到扶晖院。

張珂眼尾微紅，眼眶浮腫，妝容卻一絲不花，這是魯陽公主給張珂體面，留她在明德堂重新梳洗打扮過才出來。她的長相明豔端莊，她的身姿窈窕婀娜，放在人群中，是光彩奪目的存在。

譚慕妍現在也很奪目啊，肚子高高的鼓起來，比一胎十個月要大上許多，反襯着四肢纖細，她又生得花柔玉淨，柔弱一人懷着這樣大的一個肚子，叫人忍不住的憐愛她。

張珂堅持讓譚慕妍先坐下，不顧菖蒲就在一旁，攙着譚慕妍在長榻上坐下，又叫人拿來憑幾，讓譚慕妍靠着，總之，她怎麼坐着舒服怎麼坐就是了。

譚慕妍笑笑道：“我就随意了。”

譚慕妍坐下，先把雙腿打開，外八字的叉開，這是不符合女子坐姿的，但是想想啊，雙腿之間那麼大的一個肚子，雙膝并坐多難受，荷姣展開一張薄褥鋪在譚慕妍的身上。

張珂在長榻另一邊坐下，菖蒲捧了茶來，張珂接過來，放在桌幾上，歉笑道：“我要如何說起呢？我自小立意，要做一個賢良人，在家如何做姑娘就不說了，出嫁做媳婦，諸事以夫為念，我以為我做得也還好，原來是狹隘了。”

譚慕妍目光轉移在屋裡菖蒲荷姣的臉上，再外面，帛兒和小蜻蜓捧了新鮮剛出鍋的小食和洗切好的水果。

張珂搖頭，示意譚慕妍不必為她屏退左右，苦笑道：“上一次，鄭公子為郡王清理了門戶，我夫婦二人未上門緻謝，這一次，又顧念着我的主母之尊，鄭家沒有向郡王府送人，鄭家做事何其正派大氣，倒是我，方寸間一愚婦。”

張珂說到此，眼眶裡瞬間聚起一顆淚珠，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