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舒所說的“前車之鑒”究竟有何所指難以考證,但後一句卻實在很對。單看景盛兩國就已經可以知道,無論當初多麼雄才偉略的君主、明智忠信的賢王,都難逃“君臣父子”的覆轍。
……
盛都。
七香寶車駛過長街,車輪辚辚間,自華蓋四角垂下的絲絡玉纓不時輕輕晃動。雖然貴氣逼人,車夫與随行衛士卻都不招搖,一行車馬慢慢地轉過街角不見了。
都城權貴雲集,這樣的景象并不罕見,沒多少人特意去瞧。隻有街角曬着太陽編竹籮的一個年輕婦人多看了一眼。
“是王府的馬車吧?”她問身邊的同伴。
“宣城王府的——聽說葉大将軍府上的老夫人病了。你昨日才來不知道,這半月裡那些大官兒的馬車常往這兒過。”
“雖說轉過年來,天還是冷啊。”年輕婦人很快被“病”字移走了注意,“一時着了風也是要命。”
“你家囡囡怎麼樣了?”
“換了副藥吃着,最近藥又貴了。”
“米面柴火也都貴啊,冬日裡真難熬。家裡那個一出去就不見了影兒,我說這年景不太平,讓他安分在家侍弄幾畝地,一家子在一起比什麼都強,他又不聽。”
“你也别埋怨了,總得多掙幾口嚼用……”
兩個人手上動作不停,絮絮唠起家常,誰都沒再提方才的馬車。就像貴人們很少關注老百姓的衣食飽暖——隻要與自己無關,老百姓也不怎麼在意貴人們的喜怒哀樂。
……
将軍府中,春桃抱着一盆花走在回廊上。
自家小姐留書出走以後,這處寬敞華美的院落就空了下來。但所有侍女仆役都沒被裁撤,一應月例用度也都照舊,連暖房裡送新培出來的花,也仍是送來最好的那幾盆之一。
春桃小心把花盆放在能照到陽光,卻又并不直曬的位置,往葉子上灑了點水,蹲在地上盯着鵝黃晶瑩的花瓣發起呆來。
“小姐,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吃得怎麼樣、睡得怎麼樣……”她小聲嘀咕,“聽說仙人都會飛天遁地,能活很久很久,可是春桃活不了那麼久啊。小姐,春桃死之前還能等到你回來嗎……”
冷不防有人隔着回廊叫她,“春桃!老夫人叫你過去呢!”
“哎!”無來由的悲春傷秋霎時被甩到腦後,春桃站起身應道,“就來!”
此時,後院正房内,葉老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出了小佛堂。
“祖母。”
葉冰裳迎上前,替過在旁的侍女,将老夫人扶到軟榻上坐下。
“聽聞昨日府中請了大夫,祖母既然身體不适,還是善加保養為要,不要太過勞累了。”
侍女很有眼色地奉上彩凳,老夫人撫了撫她的手,拉她在凳上坐了。
“不過是天冷咳了幾聲,沒什麼大礙。夕霧這孩子不知跑去了哪裡,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拜一拜,多少有些安慰。”
葉冰裳柔聲道:“二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會平安無事的。”
老夫人歎了一聲,“也隻好拿這樣的話來勸勸自己了。”但一時也沒别的話好說,便絮絮問起大孫女在王府的近況。
葉冰裳一句一句答了,言行依舊是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的溫婉得體。因老夫人問起宣城王,她便撿着能說的說了幾句:“殿下曾與國師、質子有過往來,因而陛下不曾命殿下參與追捕一事。如今殿下在崇文館主持修書,大抵也是陛下的回護保全之意,祖母不必擔憂。”
老夫人不免又叮囑一番,葉冰裳一一應下,待到銅漏又往上浮了一格,這才拜别離去。
春桃還等在門廊下:方才老夫人與大小姐叙話,她沒敢進去。
如今見人出來,她趕忙行了一禮,“大小姐。”
葉冰裳好似對她笑了笑,也好似沒有。倒是跟在後面的嘉卉與她結結實實對了個眼神,卻也什麼都沒說,隻是展開手中的繡着白頭水仙的缟羽披風披在自家小姐身上,主仆二人很快就順着回廊去遠了。
春桃怔怔看着那道背影。
雖然盛都沒有什麼出嫁女不能随意歸甯省親的規矩,但大小姐也并不常回将軍府。年節下寥寥幾次,多是宣城王與她一起。細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回來呢。
風有點冷,春桃搓了搓手背,又想:與之前相比,大小姐身上好像多了些不同的氣質。可那氣質究竟為何,她也說不上來,隻覺得大小姐更美,卻也離人更遠。就像方才披風上絞織的銀線,在日光下一晃一晃,漂亮極了,也清冷極了。
“春桃?”身旁的泥金回文氈簾被掀開,老夫人屋中的侍女探了探身,“怎麼不進來,老夫人找你呢。”
“哦,來了。”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想。春桃立時抛下了心頭的一點思索,跟那侍女進了正屋裡去。
……
将軍府前,随着車夫的一聲輕喝,四匹拉車的駿馬步伐穩健地向前走去。
車廂裡,嘉卉一邊将暖手爐奉上,一邊略有不平地小聲抱怨:“二小姐扔下一封信就跑了,得虧消息壓住了沒傳出去,否則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笑話。可就算這樣,老夫人還是心心念念地記挂着她,您好不容易來一次,也沒落着句好話。”
葉冰裳輕輕搖了搖頭。
她伸手将車簾撥開一些,外面的街市便透過窗紗映入眼簾。這種一寸千金的鲛紗,能讓車裡的人看見外面的景物,外面的人卻絲毫不能窺見車裡的景象。
她看着一間間房舍往後退去,看着榆樹從院裡橫斜出幾根枝桠,心想:早就習慣的事情,有什麼妨礙呢?
過去的她大概會滿懷怨怼,可如今,她覺得這種情緒沒意思極了。她已不太在意府中有沒有人挂念自己——空口白牙的挂念有什麼用?沒用的東西為什麼要在意?就像她并不關心盛王是不是真的對将軍府有所猜疑,葉老夫人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這同樣是些于她無用的問題,不值得她耗費精力。
因此這會兒她心裡很平靜,還順便想了想回王府後要處理的事情。
等她從思緒中脫離,才發現坐在旁邊的心腹侍女正悄悄打量自己,從神情到舉動都顯得有些敬畏。
“怎麼了?”她問。
嘉卉醒過神,羞赧道:“隻是剛才看您坐在那兒,就好像畫兒裡的神女坐在蓮花座上一樣。我一下子就忘了想說什麼了。”
“神女?”葉冰裳微微一笑,半晌輕歎:“……不過是金玉盆裡的花兒罷了。”
世人眼中出塵疏離,惟她自己明白這背後的富貴榮養。好比用金玉盆種的白芍藥,出塵在頂上,根卻還紮在紅塵裡,若哪日真的脫離紅塵,便也是枯萎的時候了。
但這也沒什麼不好。
她為什麼非得做神女?
嘉卉顯而易見地沒聽懂,不過葉冰裳已經不打算再多說什麼。馬車轉過街角,她看到幾個圍坐在一處編竹籮的婦人。呼嘯的北風中,她們的手凍得通紅,竹篾便在大大小小的凍瘡間來回劃過。
葉冰裳收回視線。
“風吹得急,午後怕是要落雪。”她吩咐一句,“一會兒你去崇文館送件厚些的披風。”
“哎!”嘉卉脆生生地應了。
她看出小姐不怎麼想說将軍府的事,既然這樣,那她也就不說了。
隻要小姐過得高高興興,比什麼都好。
……
“夫人。”
回到王府,嘉卉自去送衣服,到院中回話的則是府中的管事嬷嬷。
“這是小殿下周歲宴的禮單,請夫人過目。”
侍女将禮單接過來,奉到小幾上。
葉冰裳略略看過,取了一旁細毫,增減幾筆,尤覺不足,“罷了,且放這兒吧。等殿下回來,再看看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管事嬷嬷恭敬地應了,又聽神仙妃子一般的側王妃在上首道:
“九皇子不日便要遊學歸來,聽王爺說,禮部已經開始籌辦起了宴會。既然如此,府裡也要提前備着禮,免得到時忙亂。”
“是,夫人放心。”
嬷嬷倒退着繞過屏風,守在外間的小丫頭替她打起氈簾。外面的寒風趁機溜進一縷,卻隻将小丫頭們閑時編的絲絡吹得晃了晃,室内依舊溫暖如春。
夫人最倚重的嘉卉姑娘不在,房中伺候的另一個侍女殷勤上前,替葉冰裳卸去钗環首飾,服侍她午歇。
葉冰裳看着銅鏡中嬌妍依舊的面容,心頭卻有些懶懶的。她揮退了侍女,自己靠在榻邊出神。
她想了些宮宴的事,随手撥弄一下手邊沒繡完的小屏風,最終什麼都沒有想。
“滴答、滴答”,金刻漏一聲又一聲。琉璃小缸養着的水仙開得正好,淡黃花心兒裡釀着一捧馥郁的甜香。
葉夕霧……
說是什麼都沒想,可這三個字不期然跳了出來。葉冰裳将手指撫過銀剪刀略有些涼的刀刃,垂眸一笑,心裡細細玩味:
她這會兒又在做什麼呢?
***
葉夕霧在做什麼,這是個好問題。
如果要黎蘇蘇來回答,她會很誠懇地告訴你:她正在攀岩——對,就是手腳并用的那種攀岩。
這當然不是沒事找事:她攀岩是為了更仔細地看清岩壁上的一個洞。至于那岩洞是什麼,她又為什麼要趴上去看——一切還要說回大半天前。
……
陰雲擋去大半陽光,寒風蕭瑟的天氣裡,黎蘇蘇和牧越瑤離開了木屋所在的曠野,後者就近尋了個靈氣濃郁的地方,帶着蘇蘇飛遁向荒淵。
旁的本領不說,牧越瑤的遁術堪稱一絕,更兼她熟悉方向,省去了找路的麻煩,因此不過一二時辰,她們便來到了荒淵邊緣。
赤土、石礫、亂風、狂沙。
這便是黎蘇蘇落地後看到的全部景象。
不同于塞外,迥異于人間,這是一片廣袤而荒蠻的不毛之地。
牧越瑤辨了辨風向,拉着她的手往前面走。溫熱柔軟的觸感讓黎蘇蘇回過神來,一邊跟随一邊四處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她看到一些扭曲歪斜的樹,樹幹幹枯皴裂,樹枝也光秃秃的,教人分不清它們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蓬蓬的風卷草四處亂滾,同樣是枯黃且毫無生機的顔色。
随着她們繼續前行,漸漸地,連這最後一點生命的迹象也沒有了。天地之間除了土就是沙,打在臉上好似無數細細密密的小針穿來刺去。
生怕被灌一口沙子,兩人不約而同用外衣裹了腦袋,誰都不敢開口說話,隻埋頭狂走。
如此不知多久,萦繞在耳畔的風聲驟然一停。
剛剛的亂風狂沙宛如一層流動的屏障,穿過這層屏障,才是荒淵的真正所在:
永恒的寂靜連呼吸聲也一并吞沒,灰蒙蒙的天上懸着一個蒼白的太陽,紙片一樣毫無溫度,荒涼又詭誕。
巨大而深黑的裂口是橫亘大地之上的可怕創傷,永無愈合,翻湧着腐臭的膿水;又像一張森然巨口,噴湧着惡臭的吐息,随時準備着吞噬世間的一切。
這感覺、多麼——多麼熟悉!
一瞬間,黎蘇蘇本能地有些反胃。
意識仿佛又回到了衡陽宗,她看到宗門大殿上放置的靈圖,看着孤島一般的光點漸次熄滅、玄衣赤瞳的魔神冷冷睥睨。
她救不了風雨飄搖的宗門,更救不了屍山血海淹沒的凡塵——
“蘇蘇……蘇蘇?”
牧越瑤并不知道黎蘇蘇是被荒淵的氣息勾起了暗伏在心底的陰影,見對方愣住,便伸手過去揮了揮。
黎蘇蘇一個恍神清醒過來。
“啊。——你說什麼?”
牧越瑤沒太在意,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荒淵上有禁制封鎖,這裡雖然有道縫,但口子很小,稍不留神碰到就會受傷。所以待會兒你别動,抓緊我就行了。”
深知術業有專攻,黎蘇蘇一口答應下來:“好。”
牧越瑤猶自不放心,幹脆解了發帶将兩人系在一起,而後才握着她的手,踏入了肉眼不可見的裂隙。
裂隙是真的裂隙,深淵也是真的深淵。
黎蘇蘇隻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空:急速的下墜帶來跳崖一般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放聲尖叫。好在她心理素質不錯,猶記得牧越瑤的囑咐,故此咬緊牙關一聲沒吭,任憑失重感包裹全身,在黑暗中墜向不知名的地方。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概念。或許是幾息、或許是幾刻,莫可名狀的阻滞感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周身忽地一冷,下墜的速度猛然減緩,周遭反倒多出了一些奇異的光。
黎蘇蘇擡頭看去。
她看到了一雙長達十丈的蝶翼。
不同于狐妖小築中的虛幻形态,眼前的蝶翼鋪天蓋地、近乎凝實,其中色彩如極光般不停流轉,煙霞織金、天青沃玉,是不似人間的奇幻瑰麗——或許這才是狐妖口中陰陽美人蝶的真正形态,這樣看來,荒淵的濁惡之氣對出身此處的妖魔倒是“有益無害”……
耳邊傳來一聲“到啦”,喚回她七拐八彎不知跑到哪裡去的念頭。
下一刻,去勢一緩,腳底随即接觸到了堅實的地面。
這樣容易就進入了傳說中的荒淵,難免讓人有些恍惚。
黎蘇蘇在恍惚中又踩了踩站着的土地,轉頭向四周望去。
“這就是……荒淵?”
映入眼簾的場景與人間殊異。外面白日映空,此處卻已月影高懸。隻是那月亮的顔色并不皎潔,反倒蒙着一層妖異的藍。藍月照着周圍層層疊疊的巉岩,岩石上全是怪異的花紋。空氣中飄蕩着灰燼一樣的飛絮,沒有聲音,也沒有溫度,這裡就像一片無邊無際的墳地。
“呼呼呼。”牧越瑤吹走那些萦繞不去的飛絮,但這邊吹走了那邊又過來,總也吹不幹淨。黎蘇蘇摸出一張符,給兩個人套了一層透明的罩子,隔開那些惱人的東西。
不過這罩子隔絕得了飛絮,隔絕不了聲音,一片寂靜中,不知何時多了些古怪的窸窣聲。
就好像,有很多隻腳的蟲在來來回回地爬行——
黎蘇蘇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對尖嘴的動物(譬如大鵝)和多足的甲蟲(譬如蚰蜒)避而遠之。聽到這聲音,她多少有些毛毛地問:“越瑤,你有沒有聽到……”
“啊?”牧越瑤愣了一下,才恍然指着一旁的岩石,道:“你是說它們嗎?”
黎蘇蘇順着她指的方向仔細一瞧,畫面簡直令人毛骨悚然:自己方才以為的岩壁上的花紋——哪裡是什麼花紋,分明是大大小小、一層疊一層的蝴蝶!它們張開翅膀攀附在岩石上,覆住了眼前所見的每一寸岩壁,不知是不是被突然出現的她們驚擾,這些蝴蝶開始在岩壁上蠕動,一層又一層翻湧着古怪的紋路。
蝴蝶不算多足甲蟲,黎蘇蘇原是不怕的,可架不住眼前看到的數量太多——幾隻蝴蝶很美麗,幾千隻聚在一起就難免讓人眼暈,如果這些聚在一起的蝴蝶還都是出自荒淵的妖蝶,那場面就殊為可怕了。
“沒事的,隔着罩子它們咬不到你。”牧越瑤安慰她,“你有火嗎?”
……
兩簇火苗很快燃了起來,岩壁上多到暈人的蝴蝶紛紛退開。黎蘇蘇這才見到岩石的底色,同時也發現了上面大小不一的坑洞。
牧越瑤靈活得像山裡的猴,三兩下就爬到了岩石上,扒拉了半天,指着其中一個岩洞說:“看,這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很有一種向好朋友介紹自己家的快樂。
黎蘇蘇:“……”
藍汪汪的月亮實在昏暗,她不得已徒手攀上岩壁,仔細瞧了又瞧,才看清岩壁上那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再墊着腳往裡一看,不大的地方竟用各色小石子兒細細地鋪了一層,兩側洞壁上還有白垩石畫着的幾隻蝴蝶,雖然歪歪扭扭、大小不一,搭配在一起,卻也有種詭異的和諧。
此情此景難得一見,她忍不住誇贊,誇完又問,“這麼多小石頭都是從哪裡撿的?我看這周圍的岩石都灰突突的。”
“之前到處亂飛的時候,這邊摳一點、那邊摳一點,慢慢攢下了這些。”牧越瑤快活地說着,伸手從裡面掏了個小木片出來。
“你瞧。”兩人先後跳下地,牧越瑤把木片放大了些,“我還把大體的路線畫下來了,現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黎蘇蘇看了看。
說句實話,那些彎曲的線條怪抽象的,而且在這種地方,人的直覺與修士的靈感都會受到極大的壓制,她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
所以她沒說什麼,認真聽牧越瑤繼續往下講。
“這邊是鬼哭河,那邊是妖魔地。”牧越瑤先後指了兩個相反的方向。
“都是我起的名字,确實簡陋了點兒——怎麼說呢,你别看這裡蝴蝶很多,可開啟靈智的卻隻有我一個,我也尋不到别的什麼人或妖怪說話。”
“挺好的,”黎蘇蘇真心實意地說,“言簡意赅。”
“是、是這樣嗎?”牧越瑤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都笑起來,又湊着頭一起去看地圖。
“神龜的話,應該在沼澤……或者水邊?”黎蘇蘇猜測。
牧越瑤覺得有道理。
“那就得往妖魔的方向走了。”她邊回憶邊說,“鬼哭河隻是許多鬼魂聚集形成的河流一樣的東西,并不是真的水。越過鬼哭河就是血壤荒漠,越過荒漠就是我最初離開荒淵時的飓風眼——那片我熟得很,沒有什麼神龜。倒是妖魔那邊,好像有個湖。”
黎蘇蘇也不能确定那位神龜前輩在什麼地方。左右都是碰運氣,有方向總比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來得好。
“先往那邊試試看吧。”她說。
牧越瑤收起手中簡陋的“地圖”,為了節省腳力,她帶着黎蘇蘇飛了一段。但随着周圍地貌的改變,她也在不斷地放低飛行高度,最終,兩人停在一片奇形怪狀的岩石群之前。
“過了這片風蝕岩,就是妖魔的地界了。我幼時隻探索到這處,更外面的地方,連我也要小心行走。”
黎蘇蘇覺得這樣已經很好。
她其實不太想讓牧越瑤陪自己一起冒險,卻也知道對方必然不肯放自己一個人去,躊躇間,她想起那一匣子符箓,可還沒等掏出來,牧越瑤卻忽然嘿嘿一笑,湊過來嘀嘀咕咕耳語幾句。
“真有你的。”聽她說完,黎蘇蘇也露出了同款嘿嘿嘿的笑容,“我這裡正好有可以用的符!”
……
“嘶——”
“——嘶嘶——”
盤踞在石柱上的蛇妖直起身子,吐出蛇信,試圖分辨那縷若有若無的怪異感覺。
然而探查半晌,蛇信并沒有給出任何反饋,它便又懶洋洋地盤了回去。
它并沒有發現,有兩隻指甲蓋大小、灰撲撲的小蝴蝶從另一側飛過,很快消失在前方的亂石叢中。
這兩隻小蝴蝶自然就是變形後的黎蘇蘇和牧越瑤。因這地方亂流渦旋很多,她們不敢掉以輕心,之前系着的那根發帶就一直沒解開,而是變作幾不可見的細線,牽着兩隻毫不起眼的小蝴蝶并肩翩飛,一路往妖魔的領域深入。
不知過了多久,牧越瑤忽然停住。
幾乎同一時刻,黎蘇蘇也猛地停下。
兩人同時聽見一陣激烈的打鬥聲。
——是妖魔在争奪地盤嗎?
——可為什麼隐隐有金鐵交鳴?
在岩石的遮掩下,兩隻小蝴蝶心有靈犀地往前湊了湊。
不料,正在這一刹那,淩冽的鋒芒無差别地平平削過巉岩,堅硬無比的石壁寸寸崩裂,具象化的殺意在荒淵底部肆虐縱橫。無形的氣浪如同貫日白虹、穿月彗尾,拔山起嶽般震蕩周遭數不清的山岩,
兩隻薄如紙片的蝴蝶不幸被一齊掀飛出去,在空中翻滾幾圈,啪叽糊在了另一邊山岩上。
黎蘇蘇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撕下來,内心驚訝無比:
——那是,刀氣!
——荒淵之中,無人之地,怎麼會有刀氣?!
腦海中突然傳來勾玉的聲音:“浮休生死,誅天血河!蘇蘇,是苦海!”
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叫吓到,黎蘇蘇渾身一震。待緩過神,她才意識到勾玉剛剛說了什麼。
“誰,”她立馬在意識中發問,“你說誰——他是誰?”
勾玉迅速冷靜下來。
“李紅塵。”它說,“未來的先天殺戮道君,‘浮休生死’李紅塵。”
黎蘇蘇擡眼望去。
黑壓壓的峭壁之下,素色蓮紋鶴氅的年輕道人在一地屍骸中收刀回鞘。銳利冷冽,偏又沉靜如淵。
“是先生!”
一旁牧越瑤已經激動地在空中跳起八字舞,冷不防被兩人之間牽着的細線絆了一跤,她也不在意,貼近過來細聲細氣地講:“蘇蘇,你看到那個人了嗎?他就是曾經救過我的李道長,也是微生舒的師兄!”
好,那就沒錯了。黎蘇蘇心想,這人果然是勾玉所說的李紅塵。
“他在荒淵……”
“可能是來練刀?”牧越瑤不是很笃定。
但她很快就不關心這個問題了,有另外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個小孩兒是誰?”
在她說話的這功夫,不遠處大石頭的後面輕手輕腳地走出個年紀不大的女童。她跌跌撞撞地越過妖魔屍體,跟在了年輕道人身後。後者雖沒回頭看她,卻也并未驅趕,似乎默認了被她跟着。
藍月、灰燼、屍骸,再加上道人和女童,這畫面挺奇怪的。黎蘇蘇卻忽然心中一動,用翅膀尖尖戳了一下牧越瑤,問:
“說起來,你還記不記得蘭安的那個孩子——她叫什麼來着?”
“呃……芙雅?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