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忙起來是顧不上吃飯的。
林佩玉專心在藥瓶上用漿糊粘上标簽,漿糊和标簽是防治站裡本身就有的,就是這個漿糊長期不用,凍上了。
她向隔壁大娘又借了點熱水化開,握着漿糊刷子緩緩攪動着,漿糊綿密得像是一碗熱粥,但她的心思絲毫不在漿糊上,肚子也沒有感到饑餓。
她手裡的這瓶褐色藥瓶是全英文的,她仔細讀着裡頭的說明書,慢慢思索着這是個什麼藥。
英文可以直譯可以意譯,她來回咀嚼了好幾遍這個發音,半晌,她才回憶起當初那本測試他們的小冊子裡有這個藥的中英文名,才放心往上寫着她背過的藥名、藥效和注意事項。
還有一些藥跟她住院時在醫院裡輸液的藥成分隻有一些大同小異,猜也能猜出是消炎一類的藥,隻不過她還不能百分百确認,便在這些标簽上畫了個三角形以便後續驗證。
還有一些是俄文字的藥,她就完全睜着眼睛無能為力了,跳過這些藥,接着給藥品貼标簽。
陳醫生大步拎着籮筐跑到了防治站門口,見到的便是一個女同志在藥品上寫寫畫畫,他把籮筐扔下連忙上前喝止。
“别動!!”
這一聲把林佩玉給吓到了,安安靜靜的屋子裡突如其來的大聲喊叫是會把人吓一激靈的,她有個字都寫歪了。
陳醫生小心接過林佩玉手上的藥,嘴裡責罵道:“來之前不是叮囑過,不要像王儲那樣瞎胡鬧,怎麼什麼都不懂就敢亂寫标簽,這寫得是什麼呀!”
陳醫生唾沫橫飛,指着林佩玉的臉罵,林佩玉直面一場唾沫霧,緊緊封閉了眼耳口鼻,反正能進氣出氣的地方都被她用意念封閉了,至于效果咋樣,看她皺眉擦臉就知道。
“……呃,倒是寫對了。”陳醫生激情一頓罵,瞟了一眼标簽,話頓時卡殼了,誰讓這标簽還真寫對了,他這才正眼看被他劈頭蓋臉一頓噴的女同志,有那麼一絲不好意思,但這麼簡單就讓他收回評價那也不能夠。
陳醫生嘴硬道:“但這個标簽對了也隻能說明你運氣好……”
他說着目光又放到了藥櫃上,幹幹淨淨的藥架上擺放着齊齊整整的藥瓶,每一瓶上的标簽都一緻朝外,與他之前走時的亂七八糟相比……不!哪怕是和他平常整理過的樣子比,也是更加簡明齊整。
他邊走邊巡視藥瓶,每一瓶藥和它标簽上寫的都是一一對應,還能看出是按藥效來擺放的。
他打開抽屜,一些避光保存的藥瓶也在它們該在的地方,他眼睛慢慢發光,這可不是一個什麼也沒學過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林佩玉擦幹淨臉,在一旁靜靜等着陳醫生審核,沒有陳醫生的吩咐她不再多做其他動作。
站起來才發覺肚子有些餓了,習慣性舉起左手看時間,又不着痕迹放下了,肌肉記憶成習慣,她都忘了她把手表摘下了。
她低垂着頭心裡思緒漫開,也不知道管不管中飯,看來是被馬志強說中了,要去外面對付一頓,好久沒餓肚子了,饑餓的滋味真陌生。
“你叫什麼名字?這些都是你整理的?”陳醫生第一次正眼看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同志,第一次正式問起了她的名字。
林佩玉還在想中午吃什麼,被陳醫生突如其來的詢問給打斷,她想了想回答:“我叫林佩玉,是小馬村下鄉知青,這些是我和黃小丫、馬愛香三人一起整理的。”
林佩玉并沒有邀功,這防治站缺她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整理成這樣,有功那也都是三個人共有的。
有了馬愛香之前的表現,陳醫生不置可否點點頭,随機拿出一瓶藥問她:“這藥叫什麼?治什麼病的?”
林佩玉眉頭微動,這是開始考教了,隻有陳醫生自個兒試了才知道她剛才說的話的真實性,是真材實料還是弄虛作假試了就知道。
這些藥都是她一瓶瓶經手的,哪裡能不知道。
“恩諾沙星,獸用藥,适用于犬貓等呼吸道、消化道……傷口感染……與氯黴素、大環内酯類或四環素類抗生素聯合使用可能會導緻産生拮抗作用……用法用量……偶見胃腸道功能紊亂……”
林佩玉把自己所知的都答出來。
陳醫生聽了前頭還認同點點頭,到後來有些訝異,他猛地探頭去看藥瓶上寫的,沒看到他想要的,複又看向林佩玉的目光帶了點欣慰。
他又換了瓶藥問她,果不其然都答對了,不止答對了,還超綱了,但超綱回答那部分都是他總結成冊子讓各個大隊帶回去的回答,幾乎一字不差,不是這女同志記性好,那就是她十分上心。
考教停了,陳醫生讓林佩玉和他排排坐,語氣緩和:“下午就别在這裡了,跟我去養豬場,我親自教你,你的理論知識很不錯,就差點實踐經驗了。”
既然是陳醫生的要求,她當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不過,她瞥向剩下那些俄文字的藥還是覺得放不下,指了指那些藥,希望陳醫生能夠給她答疑:“陳醫生,這個藥我看不懂,還有這些我标記了三角形的藥也不是能咬得藥效。”
陳醫生好為師表的鬥志上來了,當老師最喜歡學生提問了,他轉了轉腦殼上的帽,湊近那藥看了看:“這是俄版氨芐西林,嚯,看來是省城消炎藥的庫存沒了,連這個舊版本的都給送來了,估摸着也快二十年差不多快過期了,算了,快過期的藥和沒藥比還是快過期吧。”
他年輕時去過蘇*聯公費留學了五年,二十年前兩國關系進入寒冬,他這種原本的榮譽就成了污點,批鬥都是常态,要不是他還有點本事,托了許許多多的關系,又因為緊急下治好了一些牲畜,他也會淪落到和豬羊在一個圈裡同吃同睡的下場。
饒是這樣,他也是從治人變成了治獸,算是自甘堕落了,但比起同期的同學死的死傷的傷,他這點落差又算什麼呢,祖墳冒青煙了才讓他安穩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