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觀察諸葛承的毛小豆順着對方的眼神看向身邊的阿拓,這時候他才發現從剛剛開始因為慌亂而一直被他忽略的點。當他刻意走到諸葛承的身邊伸着頭去看城牆下的皇帝,再回過頭對比阿拓,這兩人過于相似的面容太能說明問題了,于是聽明白了諸葛承到底在問什麼的毛小豆絕望地看着絕望的阿拓。
“當着孩子們的面,咱們之間要怎麼稱呼才好呢?”既然那兩人都已經多少明白了,諸葛承也就不打算接着打啞謎了。
“我應該稱呼你大魏朝皇帝陛下?還是完整地叫拓跋珪這個名字?”諸葛承雖然提了兩種叫法,但似乎哪種都不合他的意,“我其實還是喜歡叫你阿拓,但是你們兩個都是這樣叫的話,難免就會搞錯了。”
“我随意,你喜歡就好。”這點事拓跋珪當然是無所謂的,盡管他如今已是皇帝之尊,但在他心裡他和諸葛承始終是兩個平等的人,拓跋珪也不會用這套尊卑的禮儀去要求諸葛承。
“原來……阿拓是從拓跋那裡來的,那麼其實,你應該是叫拓跋……”
自剛剛開始,年輕的那位阿拓就再也沒有看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而如今他聽見毛小豆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都不用看表情他就明白毛小豆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阿拓其實一點都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好像如果他繼續沉默,他就可以繼續隻是阿拓,是一個曾經無家可歸,後來在虎牢關找到歸宿的簡單鮮卑人。
可惜這兩年裡他在虎牢關訓練出了一種服從毛小豆的本能,也可惜阿拓根本不能抛下生下來就加諸于他身上的責任,于是在毛小豆的耐心快要告罄的前一瞬,阿拓還是開了口:“嗣……我叫……拓跋嗣。”
“拓跋嗣?大魏朝……齊王殿下?”
毛小豆當然知道拓跋嗣其人,北邊朝廷裡除了皇帝之外,二号人物就是皇帝的長子齊王殿下了。人人都說這位長皇子能文能武,深得皇帝寵愛,各方評價都說他會在将來繼承北面的皇位。
毛小豆突然覺得這一切很好笑,他們虎牢關是不是得了什麼奇怪的庇佑或者詛咒,他爹彈着琴斷了根琴弦就怪到了大魏皇帝陛下頭上,而對面的皇帝二話不說直接認了錯;而他本人就更誇張了,他把大魏朝的長皇子,正統的皇位繼承人當成親兵使喚了好一陣子。
今天發生的一切,無論是以為要進攻函谷關的皇帝繞來虎牢關,以為是自己親爹變的諸葛承變成了養父,還有以為是親兵的人成了皇子,這些變故對于毛小豆來說都過于荒誕了。而當事情荒謬到了這種程度,除了笑,毛小豆也找不出别的可以用來應對的情緒了。
“呵呵,哈哈哈……”毛小豆幹脆一反常态地當着衆人的面狂笑起來。
因為毛小豆瘋了一樣的笑聲,拓跋嗣不敢繼續逃避下去,他睜開眼看向毛小豆,嘴裡輕輕喊了一句:“德衍……”
“德衍?呵呵,德衍?”毛小豆收起笑臉,臉上又恢複成他初見拓跋嗣時候的冷若冰霜,而且現在比起那會來更勝一籌,因為拓跋嗣能看清毛小豆眼裡毫不掩飾的恨意,“德衍是你能叫的嗎?我怎麼不記得我和齊王殿下熟悉到了可以互相稱對方的字的程度?!”
拓跋嗣自來到虎牢關起就一直在等待的結局終于還是來了,他曾經想象過這個結局的慘烈程度,他把他能想到的人間地獄景象全部羅列了一遍,好幫自己提早做一點準備。
然而真正面對的時候,拓跋嗣才發現他的想象力過于貧瘠了。這裡現在是人間地獄沒有錯,但是拓跋嗣卻從沒有認出真正的閻羅王是哪一位,他在虎牢關呆了兩年,見第一面時就覺得“毛将軍”人善又好說話,很容易取信,真正棘手的是那個一直對他抱有戒心的毛小豆。
所以當拓跋嗣終于赢得了毛小豆的信任,順便把自己的心也一起賠進去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在他的細作身份被揭穿時,他會面臨的一切後果。他們彼此間的關系當然是再也無可挽回了,而從此以後,陪伴拓跋嗣的也隻有無窮無盡的良心譴責。然而無論他個人的前路是如何的一片晦暗,拓跋嗣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的任務能否成功。
自拓跋嗣取得了毛小豆的信任後,“毛将軍”便對拓跋嗣毫不設防,能随意出入對方書房的拓跋嗣每天都能看見大晉朝廷無數的密報。至于虎牢關的軍力、布防、訓練和軍械調配裡有很大一部分甚至都是由他來參與規劃的,這些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出錯的可能。
拓跋嗣壓上了自己一生的感情,背叛一個為了他連命都能豁出去的人,他努力做好後半生都活在自我厭棄裡的準備,隻為了确保拓跋珪能在這次出兵後一舉攻克虎牢關,然後快速拿下洛陽,為北面的南征打下一個震懾性的成功開頭。
然而拓跋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虎牢關當了兩年細作,經手了那麼多情報,見過那麼多的人,他曾經從各個角度和來源确認了這些信息的真實性,卻唯獨沒有想到守虎牢關的那個人是“假的”。
如果說“毛将軍”從姓毛變成姓諸葛已經讓拓跋嗣覺得震驚了的話,那諸葛将軍居然和他父皇是舊識,而且從他們之間對話的熟悉程度來看,雙方并不是一般的舊識,這對于拓跋嗣來說那簡直就是天都要塌了。
拓跋嗣自己知道,從小周圍的人就誇他長得多麼肖似可汗,就連習武時出色的悟性也是一脈相承。正因為如此,在一衆皇子裡拓跋珪最滿意的也是拓跋嗣。在很小的時候拓跋嗣就被封了王,還被授了車騎大将軍的銜,并且由拓跋珪親自帶在身邊教授領兵的本事。
雖然拓跋嗣後來和毛小豆一起入了鬼谷,也進了鬼谷兵家的修羅境,并師從兵聖本人,但在那之前,拓跋珪就教會了拓跋嗣很多兵家的傳承。可以說,拓跋嗣有兩位兵家的老師,拓跋珪給他打了兵家的底,而兵聖則帶着他找到了兵家裡最适合他的那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