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羅雪盡在食堂蹲守,沈流和賀谏白摸進了肅生塔裡。似是還沒到點,小心翼翼從窗裡翻進去,竟一個人也沒有。這塔樓好幾層高,光這第一層的東西就是沈流聞所未聞。零碎的木塊鐵皮層層疊疊地堆砌,形狀奇特的大型設施一個挨着一個擺放。
“這是什麼?有輪子可以推動,還有這麼大的弩箭……這箭頭要是紮進去,得多大一個血窟窿啊。”
沈流側身擠進去,摸着中間一架看上去尚未完工的三人高巨車,屬實有點被震撼到了。
“你看,這弩箭尾部還有一整卷的繩索,像是為了射出後能用這裡的輪軸收回,還能再用一次。不得不說,厲生君摳門有一套啊。”
話音剛落,一陣窸窸窣窣聲忽得響起,沈流摸在輪軸上的手頓時一僵。
不是吧,他預感他又要窘态畢顯了。
“哼,你小子!”從一堆無人在意的零散木料下,厲生君突然爬了出來。他手上還拿着闆斧與錘子,短打衣裳并着紮起的頭發,一副利落的匠人形象。
“我就是摳門怎麼了?你可知治人事天莫若啬。就這樣厲生會還連年虧空呢,要真是放任起來,豈不是不用幾日,便要就地解散了?”
怎麼就沒注意那一攤亂七八糟的木頭塊看着就很不尋常呢,沈流暗歎。不過也好,他們的目的,不就是找厲生君一談嗎。既然一來就遇到了,厲生君也沒有躲,那說明他們運氣真不錯。
“厲生……兄,是我唐突了。”他看向厲生君手邊,原來不是木頭堆,而是已經有了個機械的雛形。隻見兩個巨型齒輪咬合在框架之上,同樣裝以箭弩,特質的綁繩交叉穿過,底下還有個基座。
厲生君見他盯着瞧,得意一笑,撥弄了一個把手,那基座竟開始緩緩旋轉起來。
“這……是我寡聞少見了,肅生塔内,盡是我不曾見過的機關器械。這天下就沒有第二個能做出來的?”
厲生君撫須,非常滿意:“哈哈哈,我也好奇。可事實證明,庸才,都是庸才。”
他興緻勃勃地展示道:“這幾件專門攻城所用,這幾件則是守城所需。無須多少人力,便可敵過千軍。”
“這麼說來,厲生兄曾試過這些器械的威力?”
“怎麼沒有,你可知南境的骨月族,隻有一城容身。那齊輝小兒還偏偏要奪了人這一城去,甚是無恥!于是我帶着厲生會全部人馬裝備,同他對了一對。”
沈流聽得瞪大了眼睛:“那赢了沒有?”
“唉,算是赢了?那齊輝國大軍攻了三日,被我這些機關巧術打得死傷慘烈,耗盡糧草回去了。那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又改進這麼多年,守城衛池那肯定是更上層樓了!”
“那便是大勝了,怎麼說‘算是赢了’?”
厲生君臉色一沉:“呵,提起這事我就來氣。這一仗是赢了,可我才走不過兩月,那骨月族長攜全族降了,把族徽聖物獻給齊輝王,還嫁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過去做妾。我傳書過去質問,那族長卻道:‘齊輝在側,我心難安。你既護不住我們一世,山高水遠,還是莫要插手為好。’賢弟你說,可氣不可氣?”
沈流點頭:“太可氣了!怎麼受人恩惠,反過來還要心生怪罪。”
“正是!這世間諸事,我還偏就要插手!哪怕他背刺于我,下一次我還是照常插手不誤。天下不公視而不見,豈會是我的作風!”
沈流瘋狂點頭:“厲生兄說得太好了!我都想立刻加入厲生會了。”
高漲的氣氛戛然而止,厲生君一下頓住:“你?你不行。”
沈流急了:“厲生兄似乎總不待見我,之前也處處相避,沈流可是哪裡有得罪之處?”
厲生君皺眉看着他:“你的名号我也有所耳聞。什麼蘇越客卿,四國特使,處處興風作浪。這麼不安分的人,我可不要。”
賀谏白在一旁噗嗤一聲笑了。
莫名被得了個不安分的名目,沈流氣悶道:“總該給我個解釋的機會。”于是他拉着厲生君席地而坐,原原本本把這幾個月的事講了一遍,把如今這局面講了個透。自然,他沒忘了抹去賀谏白姓名,省得讓他在此處也惹上麻煩。
厲生君聽完,思索了半晌:“賢弟,我原以為你是個心術不正,投機取巧之輩,現在一看,還不如呢。庸才,你也是庸才。”
額,好吧,庸才也是才嘛。隻聽厲生君又道:
“首先,你這行事動機就很有問題。制衡止戰,想法不錯,但輕率行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問你,如何一開始就斷定彌海有出兵之意,可有求證?而此刻四國整兵,你又如何來臆測彌海國會不敵聯軍。如此左右奔波,費勁曲折,兩頭讨不到好,卻還是沒有達到目的。所以我說,賢弟,尚未能出師啊。”
沈流心上被紮了兩箭,仔細一想,字字在理。
厲生君慢悠悠道:“不過賢弟與我志向相投,縱是行事相差甚遠,也勉強算個同路之人。我看此事諸多蹊跷,不如就随我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