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很好,在學宮教書,許久不曾插手世事了。”
“哼,他也就那點出息。我看你管那羅雪盡叫師兄,怎麼,他也是王柏的學生?”
“正是。”
厲生君哼了一聲:“眼光真是不好,可能随我。不過早知便也将他帶着了……咳咳,你老師可有提起過我?”
沈流小心斟酌,感覺自己實話實說,眼前這位可能會暴起,便倉促道:“提過厲生兄濟世俠名……”
“胡扯!他那小子我還不知道!”
沈流無語,知道你還問?“所以……厲生兄與老師,是……”
厲生君驕傲地挺了挺胸膛:“看不出來嗎?雖然我不愛這些虛稱,但我确實應當是你的師祖。”
“啊?”這下輪到沈流震驚了,他看着眼前鶴發酡顔的老翁,“師、師……”
“打住啊,既說了以兄弟姐妹相稱,便沒有再改的道理。”
“……”好吧,他這一下跨兩個輩分,算起來是賺了的。
厲生君一路又拐彎抹角問了許多王柏的消息,聽到後卻又要酸溜溜諷上兩句,讓沈流冷汗直下,心道老師是怎麼樣得罪了他的這位老師,才落得個不相往來,還要背後惡語相加的下場。
心裡胡亂想着,沒注意厲生君動向,擡頭一看,卻無意識被人領到了一處書院門口。此處有不少士子相聚,高談闊論,争鋒相對,自是他們常态。沈流在鑒宜學宮時,也是這般熱愛清談,想起來頗是汗顔。
想了解彌海時政,書院自然是個好去處。隻需稍微煽風點火,這幫少年士子便能将話題無限延續下去。
這邊沈流才開了個頭,那邊一個綠衣青年就迫不及待接過話茬:“說到這該死的四國會盟,我就氣憤于今晨傳來的那篇檄文,不知諸君讀過沒有?”
“自然讀了,春陽君不是謄抄了一份貼在書院外,以供我們大家都瞧瞧,誰才是當真可笑!說什麼‘無道君臣,整軍待發,危迫蘇越,威至落明’,想不明白這無中生有的本事從何而來!”
“正是,四國欺壓而上,兵至邊境,還要颠倒是非,難道欺我彌海無人?”
一青衣男子激昂道:“反正我遞上帖子,準備從軍去了。君上有诏,士子入伍皆有優禮相待,我這一身劍術,豈不正好有用武之地?”
“得了吧,人家都是甲胄滿身,長槍在手,你拿着把輕劍去,還不叫人笑掉了牙。”
“就是就是,我們的軍士這些日子訓練得多勤苦,何須你去湊熱鬧?”
“再厲害的兵馬,也架不住四國同謀。國難當即,山河将傾,豈容得你我推辭?”說罷,那青衣男人揮袖走了,像是真要去應召參軍了。
衆人沉默了一瞬,他這番舉動竟引得不少看客也神情堅毅地離去了。
沈流望向厲生君。也不知他們說的幾分真假,但追究彌海到底有沒有來犯之意,已經沒有意義了。如今這般局面,想要最大地減輕傷亡,隻有幫助彌海守住城池,逼退四國盟軍。
厲生君沉吟半晌:“賢弟,做決策一向是讓我為難的事。十多年前,我們做錯了決定,害死不少兄弟姐妹,我也痛失我最得意的弟子。如今在這關口,甚至是如此相似的地點,你說,我會再次選錯嗎?”
沈流被他這段話震住了,好像那份無措也傳染給了他,架着他成為那個掌舵人似的。他的思緒飄起來了。他在想,如果彌海真的沒有來犯之意呢?那這場戰争,是不是其實是他一手引導出來的怪物。從出使落明,到四國會盟……他當時頂着會盟特使的頭銜,四國官印加身,好像世上所有榮光與贊美都迫不及待地奔湧向他。但他清楚地記得那時的感覺:沒有多少喜悅,更多是覺得惶惑,顫栗,心驚。
如果呢?如果呢?如果他是罪人,他真是罪人呢?
沈流道:“我不敢選了。”
厲生君問:“你也怕選錯嗎?”
沈流道:“我怕的是我已經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