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不行啊,你以為這是北市那些雜貨攤呢,一套裡拆出一個買還要磨半天價,多丢體面!”
“與人拼單嗎?倒有點意思……”
那樓上女侍許久沒有動靜,該不會是從沒見過這麼寒碜的人吧……
沈流正有些汗顔,心道别這一搞讓店家難做了,擾了人家生意。可那女侍對面一間半敞雅室的簾子突然被人一把撩開,動作粗暴得發出了好大的聲響。沈流被引得移去目光,然後那目光就轉不動了。
……怎麼回事?要說這世上他最不想遇見誰,那這人絕對首當其沖。他左右看了看,悲哀地發現沒什麼東西能遮擋一二。
冤家路窄,他出門怎麼沒有蔔個兇吉。
隻見賀谏白掃過堂内,猛然盯了過來,臉上有些許狐疑,眼神直勾勾地在自己的臉上遊移了幾遍,忽得站起來,叮鈴哐啷帶翻了三四個酒杯。
周遭靜了一靜,賓客目送着他快步走下樓來,都一副看戲的表情。
有人壓低了聲音道:“賭不賭,我猜這人是來尋仇的!”
“喲,我還說這是碰到了他夫人的情郎呢,這一見面分外眼紅啊。”
長靴踩在樓梯上,發出顫響。沈流估算着一頭沖出觀雲閣去的可能,賀谏白已經站定在他面前,俯下身遮住了暗燈,黑壓壓投下一片陰影,極有壓迫感。
沈流可不想在這裡引人注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這位公子,還是先坐下再說吧。”
賀谏白卻充耳不聞,皺眉重複道:“公子?”
沈流正忙着拽他入席,好不容易把他按坐入位,沈流示意他輕聲些,心想别壞了自己的事。
賀谏白極深的瞳色藏着說不明的情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沈流覺得這人愈發難纏,他那目光像帶着勾子,牢牢剮蹭着沈流的臉,這讓人如何招架嘛。
沈流飛快想着對策,一本正經道:“公子這般激動,難道我與公子竟是舊識?實在抱歉,我失憶了,以前見的人都不大能認得出來……”
“失憶?”那聲音更沉了幾分。
賀谏白一雙淩厲眸子看得沈流心顫,慌忙不疊點頭。
“據我的醫師說,我的腦子經過了非常猛烈的撞擊,又慘遭水淹火燒,沒變成傻子已經是過于天賦異禀了,失個憶什麼的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副作用……”
賀谏白涼涼瞥他,沒有追問,手卻扣上了沈流的木牌子。他颔首示意旁邊看熱鬧的侍女自己舉起的手,那侍女如夢初醒,晃悠悠記名去了。
“‘晚梨’十。……‘醉眠’十一。”
怎麼還在着勁呢?沈流有點想攔下賀谏白繼續出價,手一碰上,那冰涼的觸感如同那人神色一樣,于是他又畏縮着收手了。
賀谏白視線就沒離開過沈流的臉,有些不耐地晃了晃牌子:“直接再加五百金。”
沈流瞪大了眼,憋不住道:“我可付不起這些……你要不把我押這吧。”
随着一聲“‘晚梨’十六”,那位“醉眠”大人終于住手了。
剩下的貨品還在叫價,賀谏白朝他伸手要了他那八百金,又上樓去取剩下的錢了。有一位青衣侍從将他拍下的藥匣仔細封好呈了過來,意外的事後面竟還跟着一個黑衣少年。
侍從道:“這位便是‘醉眠’,想同客官一叙,不知客官可願?”
怎麼是……容阙?!沈流心道今天是什麼故人見面大會嗎,意想不到的人一個接一個往外蹦。
許是燈光昏暗,容阙竟一眼沒認出他來,低頭一揖:“方才聽聞大人想要拆買藥匣草藥,在下鬥膽猜測,匣内并非皆是大人所需藥材。我也對這份草藥有意,不知可否容我略作商讨?”
什麼時候容阙說話都這麼有分寸了?沈流歎氣,心裡莫名感慨。
“自然,我隻需這三枝景虛流月。如若你想要的是其餘兩種,就再正好不過了……”當然,如果是容阙的話,再讓他一株景虛流月也行,也不知他要來做什麼……
容阙擡頭瞧了瞧他,忽然笑了笑:“大人長得很像我一位兄長呢……”似乎覺得不妥,他趕緊道,“是我唐突了。那三枚無境消,我願以六百金買下。”
“三百就行了,反正我留着也用不到。”沈流打開匣子,拿手帕包了那三顆醬紅的幹癟果實,遞給容阙。
容阙怔了怔,又低頭一禮:“那我謝過大人了。”
“不過……你買它做什麼?”沈流忍不住問道。雖不知這無境消具體藥效,但這一匣冠以劇毒草藥之名,他還是很擔心容阙使用不慎的。
容阙低頭笑了笑,并沒有作答,隻把錢匣子留在了桌上。走時他又回頭望了沈流一眼,搖搖頭,直接出了觀雲閣去了。
沈流看着那又竄了不少個頭的少年背影,幾番想開口都咽下了。不是沈流不想相認,隻是……現下實在是不方便。算了,事情了結還是少節外生枝的好,就算是叙舊,也得挑個時機不是?
那邊賀谏白又從樓上往下望了好幾遍,仿佛怕他跑了似的。當然,沈流确實想跑來着,隻是那幾個侍從不知是不是受了賀谏白指派,狀似無意地環繞在他四周,看起來像是他一起身就會被按回去……
沈流感覺頭開始疼了。他突然有點後悔“失憶”這一番說辭,這樣一來,他得多謹言慎行,才能在賀谏白眼皮子底下演繹出不認識他的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