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中文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中文 > 雲中 > 第11章 如在夢中(十)

第11章 如在夢中(十)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袁盎是一個目光敏銳的人,他看得很清楚,他死亡引來的風浪注定掀不翻梁王,但是足夠處死為梁王效力的人。

在袁盎屍體被發現的當天,劉啟就不斷派遣使者到梁國私下探查,反複尋找。指向梁王的證據還沒有找到,就有十多名反對曾經梁王繼位的大臣被刺殺。這裡面有些人成功有些失敗,劉啟悄悄到還活着的大臣府邸中看望他們,希望找出些蛛絲馬迹。

“陛下,您信這是巧合嗎?袁盎,我,還有其他不幸倒在血泊裡的人,都是反對梁王的人。誰阻礙了他的野心,誰就不得好死。”

竹簾外雨聲潺潺,劉啟側過頭看着嘩嘩水流從屋檐斜飛到湖心。初春已過,天色因為連綿的雨水而陰沉。劉啟感受到透過重衣的寒冷,背脊一片冰涼。“梁國與長安相差萬裡,中間隔着的崤函山足以阻斷一個人的目光,他是怎麼知道你們反對過他?”

受傷的大臣從帷屏空隙看見憔悴難安的皇帝,知道此刻擊潰劉啟的心防比推開屏風還容易。“陛下您忘了,您的長安和宮殿,對梁王沒有一點防備。”

“梁國侍中、郎官和谒者的衣着服飾和印信與朝廷官員别無二緻,他們在名簿登記上姓名,就可以自由出入長樂未央二宮;梁王進入長安城之後,就時刻陪侍在陛下身邊,在宮内梁王和您同乘步辇召見臣子,在宮外梁王與您同車遊獵弋射鳥獸。在這種情形下,您對梁王沒有秘密。”

“是啊,我能有什麼秘密瞞住梁王?就算我的侍中、郎官和黃門都忠心不二,我能保證長樂宮也嚴防死守固若金湯嗎?”皇帝穿過帷屏,他還沒有四十,頭發已經白了一半,“您受委屈了,我一定可以給您,給所有受傷和死去的大臣一個說法。”

劉啟希望得到的說法藏在梁王的親信仆役和後宮豔麗的美人之中,流言蜚語和真相在這些人的衣袂和裙裾下藏着,金銀和刑具可以輕而易舉撬開他們的嘴。梁王方圓三百裡的東苑和睢陽城的宮殿每天都有人失蹤,鄒陽、枚乘、嚴忌僥幸從吳王劉濞門下逃脫,如今又被梁王連累。

鄒陽曾經無罪而被梁王投入大獄,靠《于獄中上書自明》才逃出生天。他被帶走時平靜對坐在自己對面的将軍韓安國道:“我曾經上書吳王,勸他懸崖勒馬,結局你比我清楚;後來我侍奉梁王,被小人陷害險些死在獄中。我命中總是少不了這樣的劫難,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躲過去。”

韓安國從容收拾他們兩個留下來的棋秤和酒杯,“吉人自有天相,你放一千個心。”

鄒陽慢慢笑道:“吉人裡有我和我擔心的人嗎?”

韓安國看着鄒陽被帶走的身影高聲說:“當然有!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你全須全尾地帶出來。”

人徹底走空了,韓安國站在樓梯口盤算自己還有多長時間,算來算去發現自己的時間不能用金錢衡量,應該用人命衡量。

從長安城來的使者已經有十多批,每一批都會帶走梁國的官吏和仆役,搜集出真真假假的證詞,抓捕遊蕩在梁國的狂徒遊俠與娼女。

韓安國看着自己的手,他的很大,也相當有力氣,拉着馬的缰繩能靈活驅使它左轉右拐。梁國的每一條街巷韓安國都熟悉,走在迷宮一樣的道路就像回家一樣容易。他曾經在長安為皇帝和梁王駕車,帶着這對金尊玉貴的兄弟走過禦街。每當韓安國揮下鞭子狠狠抽向拉車的驷馬,他都想得不是如何駕馭馬車,而是駕馭天下。

馬上看風光總是短暫又容易幻滅的,來來往往的人群從長安那些總是昂起頭顱的貴人消散成梁國走街竄巷的苦命人。賣花的少女,看相的方士,踩着木屐叮叮當當跳舞的趙國女子和手提着雞鴨叫賣的黔首小民笑着鬧着喊着叫着到處走,韓安國融入這些人,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韓安國堅信自己向前一步,勝過那些人邁出千萬步。

韓安國曾因犯法入獄,蒙縣的獄吏田甲負責看守他。田甲把他當作草芥,死死踩住他。那些肆無忌憚的侮辱足夠十個人短壽,韓安國也被壓得喘不過氣,他不甘心地盯着田甲:“死灰尚且有複燃之日,你就不擔心我那一天顯貴後報複你嗎?”

田甲是一個粗鄙的小人,就像周勃在牢獄中遇到的那個獄吏一樣貪婪強橫,可是韓安國沒有周勃的千金用來賄賂田甲。韓安國被田甲踢倒在地,仰頭看見田甲得意地笑:“死灰要是再燒起來,我一泡尿澆滅它。一個隻比死人多口氣的人,我踹一腳就能踢死。”毒打像狂風暴雨降臨在韓安國身上,叫他險些死在獄中。

天不絕韓安國,梁國缺了内史,漢廷使者到蒙縣任命韓安國為梁國内史,把他從一無所有的囚徒提拔到二千石級的高官。韓安國還沒有跨出監獄,田甲就丢棄父母家人逃跑。韓安國抓住田甲的親人,威脅田甲如果不回到蒙縣,就夷滅他的宗族。

當韓安國動身去梁國的前一天,他看到脫衣袒胸跪在車前向他謝罪的田甲。那一刻韓安國笑得快要從馬車掉下去,他搖頭笑道:“田甲你可真是小人!像你們這種人,怎麼值得我放在心上!韓信可以忍受胯下之辱,秦國國相範雎發誓睚呲之仇必報。我沒有範雎被人誣陷通齊賣魏,險些被魏國相國鞭笞緻死遭受侮辱的怨恨,但也不能像韓信那樣以德報怨。我把你家人還給你,你走吧。”

駛向梁國的馬車遠了,倒是今日韓安國駕駛的馬車異常平穩,載着他的夢想和野心堅定前奔。漢廷釋放韓安國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尊榮,梁王重用他讓他有了平定七國之亂的功績。他從來沒想過要出賣一方換取另一方的官職和金銀,但他可以平息二者之間的争端來換取升天通途。

韓安國狠狠揮下馬鞭,如果他能死灰複燃一次,那他就能讓梁王也死灰複燃一次。

鄒陽在獄中向梁王上書時曾怅然寫道:“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路,人無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那時候個性耿直的鄒陽在生死邊緣苦苦掙紮,韓安國等不支持梁王謀取帝位的大臣遭受冷落,而詭計多端的公孫詭受賜千金,官至中尉,号稱公孫将軍。

公孫詭和羊勝作為梁王的謀臣為梁王出謀劃策,想方設法處死不順梁王心意的人;為梁王鑄造數十萬件兵器,弓箭戈矛堆滿武庫;搜刮到府庫的金錢近萬億,珠玉寶器超過管理皇帝私财的少府。

他們兩個就像梁王的左右手,幫他做完台面上的事後還幫他幹台下見不得人的事。皇帝派來調查此事的田叔以忠厚長者的作風著稱當世,但卻以盜掘死人墓葬發家。他像莊子口中善于解牛的庖丁,用纖小靈活的小刀打發與此事無關的人,再用沉重歹毒的斧钺狠狠劈向擋他路的人。梁國兩千石的高官他全都召見過,梁王姬妾的兄弟家人沒一個是他沒有提審過的。

當梁王劉武站在台上居高臨下注視着他時,田叔用一種不卑不亢的姿态面對他。田叔已經侍奉過高祖劉邦、文帝劉恒、景帝劉啟,諸侯王中侍奉過趙王張敖,在不遠的将來他将去侍奉景帝的兒子魯王。

田叔從秦末十八路諸侯的傾紮中活下來,如今胡子頭發全白額頭生滿皺紋。梁王面對他時就覺得自己像一個無知的稚童,而對方則是一個寬厚睿智的老者。這種來源年齡的壓力讓他有了後退的沖動,原本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梁王變得渺小如蟻。

“大王,”田叔說:“臣即将回到長安,您沒有什麼需要臣轉告的嗎?”

梁王扶着冰涼的欄杆,扭過頭,“寡人沒有什麼需要你轉告的。”

劉武有一下拍打着扶手,四下裡隻有沉悶的敲擊聲在回響。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像一把堅硬的利劍刺向台階下的田叔,兩旁厚重的帷幕垂下重重陰影,像是要為這樁惡行袒護。

田叔以一種無知無覺的姿态對梁王道:“您難道不想和太後說上些什麼嗎?太後年邁,失明多病,常常思念您。”

太後這兩個字在梁王心中驚起一種夾雜着柔情和自責的漣漪,梁王是窦太後最小的孩子,最依賴窦太後的懷抱。他曾經在窦太後的膝上吃過麥芽糖,被她輕柔地親吻,也曾經拭去她眼角的淚花,還曾經在她眼盲後牽着她的手走過永巷。永巷的風筝挂在不得寵宮人的屋檐上,他去取,看到父親和寵姬慎夫人笑着走過。

夕陽下的永巷有着被紫紅色熏染的天空,繼而揮發成靛藍和鉛灰。風鼓起劉武的衣裳和風筝,也鼓起當時窦皇後的長發。劉武遲緩地走向母親,看着天邊懸起一抹淡白色的月亮,隻字不提自己看到的事情。文帝不是一個冷酷的丈夫,他對後妃稱得上體貼入微,會追封皇後早死的父親,也會和慎夫人鼓瑟作樂,但剛剛見到的一幕對失明的窦太後來說依舊是一種隐秘的痛苦。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