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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終歸虛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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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烈葉瑟瑟,自皇帝病重以來未央、長樂二宮就陷入脫不開的秋日。一日皇帝推開頸下錦枕,望見方窗下楓葉開得正酣,水波涵澹,就有心想召見自家親眷。

帷幕後傳來皇帝的太息聲。“是漠北的朔風帶着黃沙越過玉門關傳來龍首原,還是南浦的和風穿過雲夢澤,把綿綿的波濤聲吹到四角香囊下,夜夜響鳴在我耳邊。帶着沙的風是頗為沉重幹澀的,倒是那些打水澤之地而來的風柔媚可親,我能分辨得出來。”

隆慮公主聞得甘泉宮内四面秋風猛厲,細滑的溫泉水響起平日不曾聽聞的漸高濤聲,“這水聲越來越尖了,”她忍不住對自家兄弟說,“從前和脂膏一樣凝重。”這非絲非縷不絕于耳的水聲風聲不分日夜地浮在天子枕邊,常把他攪擾得不安甯。若他的枕邊躺着個多情的女子,那女人的眼淚能把枕頭乃至整張床鋪都淹沒。

文成将軍被皇帝處死的第二年,天子在鼎湖病重,招緻的巫醫不計其數卻始終沒有見效。上郡的巫女常披散着烏發為病中的人請來鬼神,據說可以使死去的人重歸人世,天子知道後特意在甘泉宮召見她,為她崇敬的神君修建華美的神祠。人們把神祠中供奉的神君稱為壽宮神君,為首的稱為太一,在他之下的有大禁、司命等屬下。

隆慮公主曾經見過那位來自上郡的巫女,她握着一把寬大的翠色羽毛扇子,行走起來折腰舞袖,手中扇子有上千片羽毛,無一不張開眼睛和隆慮公主對視。那些眼睛下的面龐是如此熟悉,以至于隆慮公主還以為死人複生。她曾經偶遇張湯,和他說起那位巫女,“我曾經聽說過花面交映,沒料到孔雀羽毛也能襯得起人。你要問起我,那我想不起來那天遇到她她發鬓上簪了什麼花,隻記得拂開綠蔭撥開羽扇,她灼灼若桃花的臉和似笑非笑的唇角。除了頭被懸在城門的楚服,我再沒見過這麼嬌豔欲滴的女人。”

那樣勻稱的體态,妖媚的舉止,宜喜宜嗔的眉眼,比狐狸還能引誘人的笑容,再沒第二個人有。

張湯完全想不起來他曾經審過的案子,他在陳皇後被廢黜後徹底忘記了自己手下造過的罪孽,也興許他記得,隻是不在乎。像他這樣的大人物,總有一副冷心腸。

窦嬰被處死後,陳皇後整日生活在恐懼和無望之中,她的母親館陶公主給不了她任何幫助,甚至還愛上了一個能做她孫子的董偃。皇後身邊那些想要借着她往上攀爬的小人挑唆她使用婦人媚道來挽回頹勢,從她手裡騙走了大量黃金。

婦人媚道是能取悅于人的邪術,宮中失寵的夫人和正得意的美人都喜歡這些,就連遠在封地白發蒼蒼的列侯夫人也會把記載媚道的竹簡帶進她的墳墓,方便她們生生世世不忘記裡面惡毒的偏方。媚道裡面輕的是在人背後吐口水,重的要用小兒的血肉和少女完整的指甲。

沒人清楚陳皇後選擇了哪一種,隆慮公主估計不會太嚴重,因為陳阿嬌接到廢後诏書時太平靜了。她早就知道自己必敗無疑,不太可能為此孤注一擲。

隆慮公主忍不住頻頻看向張湯,可張湯确實沒有任何異樣。對于公主來說張湯未免太複雜,她忘不了他有一年對着車前火把微微發笑的樣子,“木魅睒睗,山精妖孽”不過如此。張湯舉着火把離開公主後不久,公主就接到淮南王自殺身亡的消息,兩萬戶人家受到牽連,或流放,或枭首示衆。

到那時公主才明白張湯為何發笑,他為即将滾落的人頭而笑。

元光五年,天子追究陳皇後的巫蠱案,巫女楚服在鬧市枭首示衆,其餘牽連被殺的有三百多人。平陽公主曾轉告隆慮公主,她們的姑姑館陶公主沒有一日不為此憤慨失望,除了尊貴的皇後,陳家其餘親信也全折在此案。随着武安侯田蚡的離奇死亡,陳皇後的廢黜,屬于窦太皇太後和王太後的時代徹底終結,天下隻屬于皇帝一人。

平陽公主傳話時窗外的夜莺被荊棘刺穿,心口流着血唱出絕命歌,與遊絲無異的氣息回蕩在隆慮公主耳邊,讓她在很多個夜晚無法安眠。

隆慮公主沒有親眼瞧見阿嬌辭别漢宮的模樣,隻記得春雨洗過的枝葉鮮嫩如酥膏。此後十多年阿嬌都沒有出現在她眼前,倒是館陶公主時常出現——帶着她心愛的情人一起。董偃,隆慮公主咀嚼着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名字,想起他的出身——一個女珠寶商人的兒子。

陳午還沒有離世,董偃就來到了館陶公主身邊。館陶教他寫字、算術、相馬、駕車、射箭,還讓他讀了許多傳記,把他培養的比許多長安貴公子更出色。他樣貌肖似陳午卻比陳午更年輕潇灑,性情之溫柔友愛更是遠遠超出陳午,讓館陶公主枯槁的軀殼重新燃起不适合她這個年紀的熱情。

陳阿嬌知道這件事後很多年都沒有再見過母親,直到館陶公主為董偃憔悴而死,阿嬌才帶着她嬌小的女兒來到母親的靈堂。公主那時候已經記不得阿嬌的樣貌了,她細看阿嬌,發現塗了那麼多層脂粉,阿嬌還是顯出老态。

公主總是很憐愛這個和她命運相同的女子,她們就像一枚抛落的鄧通錢,雖說有正反面之分,花紋也大不相似,可命運如出一轍,都落在地上。如果人生是一場木偶戲,那不幸的是她們都沒有遇到一個好把式,丈夫把她們攥在手心後就胡亂扔了。

陳阿嬌掠了掠自己的烏鬓,和隆慮公主說起母親,“我聽人說起過她在皇帝面前的醜态,為了董偃她說盡了糊塗話,甚至提起險些沒餓死的鄧通。”

鄧通是文帝的寵臣,為了他,簡樸的文帝舍出蜀地的銅山,疏遠了賈誼,惱怒了申屠嘉。阿嬌笑了一聲,談不上辛酸、尴尬和憤恨,很普通地笑,“母親跪在皇帝的靴子下,告訴他她是如此愛慕着那個能給她當孫子的少年,如果她有文帝的權勢,那她也要送給董偃一地銅山。為了她遲暮的愛戀,她願意做最無道荒謬的人。”

為了求得皇帝對董偃的認可,館陶公主說了這樣的話。隆慮公主看阿嬌,覺得阿嬌是真的孤單了,就連最親最愛的母親,也真的棄她而去。沒料到阿嬌提起衛子夫不争氣的侄子,“都是一些不缺人愛的浪蕩子,沒有誰不能利用,沒有誰不能踐踏。用一杯酒的交情收買一顆心,有什麼意思?觥籌之間難道還有了不起的人物嗎?她這樣縱容她的家人,遲早要把自己帶進深淵。她們一家人都是靠女人裙帶飛上青天的,根基可是不穩。”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最深切的關懷和最深厚的了解都出自你最恨又最恨你的人,隆慮公主詫異地說出口。“可是我不恨衛子夫,”陳阿嬌為自己辯解,她不甘過,嫉妒過,現在說起往事連悔恨都欠奉,“作為一個從高台摔下來的人,我覺得她的處境太危險了。她用她的裙帶把她們家的男人從塵埃裡拉了出來,可她自己不過是另一個我,都是依附着人才能生活的角色。沒有一棵樹常青不敗,沒有一枚花能不從枝頭掉落,她會出事的。”

阿嬌說這話的時候隆慮公主又想起了神祠。

陳阿嬌沒有去過供奉着東皇太一的神祠,但是隆慮公主跟随天子的車駕拜訪過那裡。侍奉神君的宮人都說神君能與人言語,和平常人說話并無不同。有時來有時不來,來時風鼓起門口的旌旗。室内帷幄沉重若倒垂的山崗,讓神君白日說話也像在深夜和人暢談。有人懷疑裡面跟沒有會說話的神君,隻有裝神弄鬼的主人。

上郡的巫女是神祠的主人,她很喜歡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一讀就是一天。

今日天子不在挂着羽旗的壽宮和北宮,獨屬于他的棺椁擺在宮殿下,像是他畢生的歸宿。就在前不久有人盜竊了孝文帝陵園裡的瘗錢,天子知道後憤恨不已,他也是要進陵寝長眠的人了,對此難免不快。

丞相莊青翟與禦史大夫張湯約定一同向皇帝謝罪,可真到了那一天,張湯推脫責任說隻有丞相必須按四季巡視陵園,此事與他無關,将莊青翟裝進他事先編織好的羅網中,皇上派禦史追究丞相的責任,作為禦史大夫的張湯從法律條文中為莊青翟找出了明知故縱的重罪。

丞相的三位長史對丞相莊青翟說他們知道張湯的不法隐私,派屬吏逮捕張湯的親信田信,說他們二人官商勾結,囤積居奇。朱買臣向皇帝禀告這件事的時候隆慮公主就在身邊,她一邊端詳着皇帝的臉色一邊感受到朱買臣審視的目光。朱買臣是信不過女人的,他的前一任妻子就因為他在大道上讀書離他而去,他總覺得女人易變。

那個名叫霍光的少年人不明就裡,幾次好奇得打量又把頭扭回去,隆慮公主看了不禁有些可笑,心裡恐懼皇帝也發現他們之間的蹊跷。

張湯被皇帝傳召來殿内,他像是沒看到公主那樣和皇帝交談。皇帝這幾日就像快倒塌的山陵,因為距離覆滅不遠而變的分外危險,朝臣都畏懼不已,生恐一着不慎被壓死在斷石下。

隆慮公主藏在帷幕裡,隐隐約約聽到皇帝和張湯的交談聲,“長安城商人未免太會做生意了,每當我缺什麼他們就有什麼,總能用最高的價錢把貨物賣出去。”

張湯和田甲、田信等商賈素來交好,聽到皇帝這樣問竟然一點兒也不慌亂。他佯裝作奇怪的樣子和皇帝說道:“事情确實如此,府庫不知道為此多消耗了多少錢糧,我也一直納罕。”

皇帝的冷笑聲驚落了侍從手上的筆,他的威嚴總是比山沉重,比冰寒冷,郎官内侍懼他如懼怕一隻老虎。可張湯不怕,就像所有的好倡優那樣,張湯在皇帝面前故作從容地離去。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答案,隆慮公主也會被張湯騙倒。

隆慮公主再見到張湯時張湯已經不再是皇帝的座上賓,而是階下囚了。減宣和趙王連番上奏揭露張湯和魯谒居的罪過,魯谒居的弟弟遠不及其兄有謀略,輕而易舉地供出張湯和他哥哥做出來的醜事。這令皇帝大失所望,皇帝從不指望張湯真的對他忠誠,但他沒想到張湯能當面欺騙君王。他還有氣,可張湯已經把他當成死人了。

皇帝派去審問張湯的使者有八批,他們每一個人都帶着張湯曆年來沒藏好的罪證,裡面有真有假,隆慮公主作為當事人之一非常清楚。等到事情稍稍冷卻後,她就和遠在趙地的趙王劉彭祖互通消息,向他報告仇家即将斃命的好消息,趙王卻并沒有多少喜色。

劉彭祖足夠老足夠清醒,他清楚他沒有一個稱職的太子,如今守下的财貨遲早要被人奪取,不是張湯也會是别人。張湯說到底隻是皇帝的爪牙,隻要皇帝還有一口氣,那諸侯王就不會真正脫離朝廷的掌控。趙王在書信中說起其他幾個兄弟的近況,他在趙國為所欲為慣了,可此次言談沒有往日的猖狂,隻有不勝凄涼的悲歎。

河間獻王是栗太子的同母弟弟,在朝野中素有聲望,因為被皇帝忌憚而去縱情聲色,沒多久就一命嗚呼;膠西王劉端用盡了陰謀詭計沒保住他的封地,被皇帝割去大半江山,一怒之下放棄王位布衣出遊,有一次趙王還在趙國碰見了他,他死活不肯承認自己就是膠西王;膠東康王劉寄跟着淮南王謀反,事洩後日夜恐懼皇帝的責備,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聽到消息趙王還以為使者在和自己開玩笑。

“這些都是兄弟當中有才幹的人,可是皇帝修理他們不比修理一棵樹難,現如今我也困在他手掌心動彈不得,連國中的鹽鐵大權都被他奪取。想想往日的好時光,簡直和做夢一樣。”在文帝時諸侯王的衆卿是兩千石,諸侯王的相國也稱為丞相佩戴黃金印,郎中谒者拜見諸侯王的禮儀和拜見皇帝沒有差别,與過去相比今日的諸侯王簡直不能稱之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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