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舒蘇醒已是三天後。
映目市一醫标間天花闆,萦繞些溫和的消毒水味和淡淡雛菊香。她試撐起身體,動彈不得,偏頭,見枕畔一道身影,修長指節在手機屏飛快遊移。
沉默似降低氣壓。男人沒分神也能感知她的蘇醒。
“等下,打完這把排位。”簡煜頭也不擡,“決勝局了。”
覃舒:“……”我真服了。
決勝局兩分半,覃舒安安靜靜躺了兩分半。漫長的兩分半中,她除了簡煜這張俊臉沒别的可打發。
男人養得長了的三七分劉海遮蓋前額,肌理明朗。斷眉上一道疤割開眼睑,底下黑曜石般的眸子冷情寡淡。
要不了解簡煜為人,她會覺得這張臉的主人睚眦必報。覃舒雖不信面相學,倒容易為第一印象犯愁,她疑心簡煜憤世嫉俗,卻少見他動真格。男人總吊兒郎當,待庶物遊刃有餘。偏偏這般淡漠,生了副桀骜濃顔。
她端詳得忘記時間。簡煜忽長歎,放下端着的手機:“覃總您别看了。”
覃舒:“你怎麼知道我看你?”
“因為我輸了。”他悻悻然,“都怪您。老看我幹嘛?能看出花來啊?”
覃舒快繃不住了,關鍵是她腿癢想撓:“你犯什麼神金?去叫護士。”
值夜班的護士來檢查體征,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尴尬指腳踝:“麻了,又痛又癢。”
護士當即明了:“是被蛇咬了,沒毒性,但是發炎了。”
覃舒:“?什麼?什麼蛇?”
她做夢都想不到唯一一次跟簡煜下地還能被蛇咬進醫院。
簡煜倒幸災樂禍的,她被蛇咬了他比蛇還高興:“我五歲大被蛇咬也沒進醫院。吮一吮就好了。”
覃舒惱了:“你有病吧?”
粗神經的醫護至今還嗅不出他倆是在打情罵俏:“因人而異。體質弱加上細菌感染容易導緻并發症。”她一闆一眼給他們科普知識,簡煜漫不經心又開了把排位,“多虧這位先生及時處理遏制感染,杜絕了敗血症的可能。”
脆皮覃舒:“?什麼?什麼敗血症?”聽得她都快暈厥了。
“行了。别唠了。我再開把。”簡煜切背包換巴/雷/特,“少說兩句,别把她吓着。”
護士嘟哝要走,簡煜又喊住她:“記得跟李叔說一聲,人醒了,要他放個心。”
待人走後,簡煜專心打遊戲。事實證明,排位輸并非覃舒的鍋,純粹他手感不好。
連輸三把後,他忿忿叫闆,GPU燒得快炸了。
“kipping延遲有毒吧?人都飛天了。”“什麼垃圾隊友。8-19。開麥,我罵不死他,就這點水準你國标,别給我笑死!”“别龜家裡了,拿什麼狙啊不會玩别拿狙!”
“靠。”
利索結束一盤逆風局,簡煜撂起礦泉水,仰頭就灌。
覃舒默默望他。
他遞過去:“你要?”
覃舒不解:“你打遊戲這麼鬧騰嗎?”
簡煜松了松僵硬的肩膀,放下水瓶:“幫王止上分,掉了我得賠錢。”
想到王止小朋友雞賊的樣,簡煜十有八九給他帶坑裡了。趁他調戰績,覃舒瞥過,是kipping頭部FPS,Extreme Fighting,對實時交互性能要求極高。若王止在終端動手腳,量簡煜知識盲區定發現不了。
覃舒要來機子,先檢查網絡配置,點擊一個名為“Two”的程序,重啟,再開機,界面煥然一新。
“你試試。”她還回機子,“但最好别試。王止的設備我都不敢碰。”萬一誤觸啥機關,依王止性子肯定訛上。雖然他一口一個爹媽,卻是實打實的口蜜腹劍。
簡煜若有所思,果真不動了。“啥原理?”
“bootloader,很簡單的操作雙系統。因為第二個系統是老版的,交換機處理時間過長,導緻遊戲有延遲。”覃舒,“我不搞網安。具體你問他吧。”
簡煜:“懶得問了。我折了他機子看他還敢不敢。”
忽然想起什麼。“話說葉雯案主犯趙五那部黑科技就是這樣,有雙系統,但沒找到切換系統的入口。”
覃舒:“可以藏匿入口的。”頓了頓,捕捉到關鍵,“你聽誰說的雙系統?”
簡煜往床頭櫃一靠:“我叔,他幹刑警的,恰接過葉雯案子。”
覃舒想起他方才提到的李叔,心下有數。可可發的附件她有大半沒點開,一方面她尊重簡煜的隐私;另一方面,比起陌生人信口雌黃,她更願傾聽簡煜本人的說法。
她向他傾側,同他赤條條對視,“簡煜,我想更深地了解你。”
簡煜狐疑,未及琢磨,覃舒撐過身,吻了吻他截斷的右眉。
他眉心一跳。
覃舒鮮少主動,極難直面本真的欲望,偶爾執拗勁占了上風也是扭曲的自卑使然。就在漸悟心意同時,她清晰感知他的傷痛,是在他三番五次強調她之于他的重要性時,卻從不向她展露真實的一面,刻意疏遠仿佛彰示他比她還脆弱。
覃舒自問簡煜到底該是怎樣的:是抽象的雪花、無所不能的神祇;還是稍縱即逝的流星,在她生命中甩出彗尾便銷聲匿迹?他講他對她的珍重,她卻捉不住他,索性關系不平等,本該融會貫通的貿然鑿開一道鴻溝,又很詭異地依傍彼此汲取養分。
所謂矯飾的與世無争,骨子裡的偏執與敏銳的洞察力,于他都糅合得恰到好處,而看破他、理解他,卻成了他所不允的。縱然如此,隔着重重霧霭,他的視線向她投擲,着些絕望,仿佛癌症患者向嗎啡伸出乞援之手。
——所以你說我必然死亡,是因你必然死亡。
——所以你說想做我救世主,是因你希望我能救你一命。
“這道疤,是怎麼回事?”許是沉睡多日,覃舒壓了嗓就出奇地啞。
簡煜摸了摸:“暴亂被砍了一刀。”
“暴亂?”
“917暴亂,正值澇災。”他解釋,“一幫貧困戶洗劫了我姨父的店,搶走了糧食,混亂中,我被刺了一刀。”
黑暗中,覃舒聽到心髒在胸腔裡噗通跳動的聲音:“為什麼不祛疤?”
簡煜深深凝望她:“因為我想記住。”
“記住什麼?”
他艱澀啟齒,字字玑珠:“記住仇恨的滋味。”
覃舒抽手,被簡煜反握,不松分毫。
交彙處炙燙,他眸底也翻湧駭浪:“你害怕了?為什麼不繼續問下去?”
“沒有。”覃舒矢口否認,直落落的,“我認為我再問會傷害到你。”
不是謊言,她确實認為觸動了他的傷。可簡煜一經啟封就想全盤吐露。他渴望她問下去,甚急不可耐,唯恐她敗壞了興緻。
“我是留守兒童。”簡煜講,視線一直沒有從她臉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