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濤不由分說奪過許孟喆的槍,槍口還散發着淡淡的火藥味。
胸脅受貫穿傷的哨兵呻吟着倒地,子彈捯的髒器噴灑一地,映在苔藓上醒目得很。
王止探他鼻息,又顫栗着去搡許孟喆:“怎麼辦!許哥!你殺人了!”
許孟喆好比斷線風筝在王止蠻纏下飄向矮灌叢,偎着它幹嘔。
活過二十餘載的他沒想過殺戮,如今感官受激無所适從,哨兵呻吟得越痛苦,他越是驚懼得喘不來氣。
天旋地轉間,他被李廣濤托得齊平。
老刑警猶在巨浪撲騰的海平面抛給他一條救生繩。
許孟喆喘着氣攥緊了。
“沒事的。許孟喆。深呼吸。”他動用在刑警隊習得的認知幹預療法應對突發情況,“都是夢,不是真的……”
“别沒事了!李叔,有人來了!”王止眼尖,瞅着坡下邊談天邊往這兒來的身影,大呼小叫把李廣濤和許孟喆推進灌木。
仨人疊羅漢般藏在枯枝間,連蟲子咬腳踝都不敢撓。
他們透過枝杈罅隙窺來人。
其一軍大衣吊兒郎當叼根煙,生的鼠相,怪油膩;另一戴紅袖章的獻媚,惹得軍大衣擠皺了眉眼。
距他們十米,終于傳來些懶洋洋的交談。
軍大衣拖着嗓子嚷:“欸,怎麼地上躺着個人?”
紅袖章拿皮靴踢了踢斷了氣的哨兵,啐了一口:“啧,死在這鬼地方。”
“你的人?”
“哨兵。”
軍大衣拍了拍紅袖章肩頭:“老徐,我怎麼跟你講的?部員心理健康固然重要。他拿着槍,倒給自己來一靶子,跟那誰——覃主管,可謂一丘之貉。”
躲灌木叢裡的許孟喆忽發出不似人的嗚咽。李廣濤不及捂他嘴。
軍大衣唬得蹦高兩尺:“誰!?”
紅袖章立刻拔出腰間格/洛/克,谄笑被狠戾取代。
他舉槍對準灌木,上了膛,低身位摸近王止一夥人藏身之地。
灌木簌簌,風聲鶴唳。
李廣濤屏氣,聆聽皮靴撚磨枯枝的窸窣,計算敵與己的間距。
在那人近在咫尺時,他一個激靈蹿出,掰過他腕骨,欺身,将他連同格/洛/克撞出兩米遠。
被踢飛的紅袖章哪料李廣濤力大如泰山壓頂,腰椎與礁石一個猛擊,痛叫不能。
“上!”
王止撿起哨兵身下壓着的AK,學許孟喆熟稔上膛,摸扳機。犯了PTSD的許孟喆哆哆嗦嗦還不忘提醒:“别開槍!問着路就好了!”
王止不屑啧了聲,把AK抵在紅袖章下颚,掂了掂,原本鎖定刺刀的空座卡緊他脖子。
“我找覃舒。”他嫌AK太重,槍管沿男人下颌滑進标緻的紅袖章。
被擠皺的黑體“執行部部長徐一諾”僅剩褪色的“徐”姓。
徐一諾眼珠一轉,拿準王止不會開槍,徒手微調準心:“我們正好要去找覃舒小姐。一起?”
“那哨兵……”
他忙不疊投降:“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李廣濤冷冷插嘴:“你就當不知道。”接着讓王止放下槍。
重獲自由的徐部長拍着滿屁股灰爬起來:“那應該的,那應該的。”
他一改煞氣,使喚呆若木雞的同伴,語焉不詳,“愣着幹嘛,還不迎接咱的貴客。帶去見覃舒小姐!”
……
此時的覃舒在衛生部忙得焦頭爛額。
上午十時,她接到除禽流感和決鬥受傷外的特殊病人:一個相貌醜陋、瘦骨嶙峋的癡呆女。
與其纖弱骨架格格不入的是她渾圓的大肚腩。
她的朋友,一個女性侏儒,陪護她就診,由于社交恐懼講起話來磕磕絆絆:“中午,沒宮縮。”
沒頭沒尾的主訴使得覃舒蹙了眉:“什麼?你慢點講。”
“懷孕,羊水破了,沒宮縮。”
“孕幾周了?”
“啊啊我不知道啊……她奶奶死了,他奶奶死了。”侏儒結巴得竟掉了淚。
癡呆女瞧了她朋友一眼,扯着松垮袖擺嗫嚅:“奶奶,别哭了。奶奶。”
覃舒派一個負責任的衛生部成員關照臨終病人,又喊上幾個人,大家手忙腳亂把癡呆女擡上隐秘的二樓。
途中,癡呆女腿軟得厲害,覃舒定睛瞧她運動褲上洇開的殷紅,自知婦産知識儲備不足,便向衛生部打聽是否有生産過的女性願意充當接生婆。她詢問年紀比較大的婦女,她們皆驚恐推拒,生怕擔一點責任。終是臨終病房的一個老妪好心來幫忙,解決了接生婆短缺的問題。
老妪兩鬓如霜,常年戴着打漁用的鬥笠,出于儉約将破棉絮裁成破破爛爛的鬥篷,倒有“孤舟蓑笠妪”的超逸絕塵感。
她披上鬥篷,拄拐杖一瘸一拐上樓,覃舒忙攙扶她。
“不必。”老妪樂呵呵的,分明腿腳不便卻不慌不忙,“帶我看看那個姑娘吧。”
覃舒空出辦公室為癡呆女接生。
她沒經曆過類似場面,簡煜對此也感到陌生。
起早做病案歸檔的簡煜見辦公室風風火火闖進一班人,撂下工作。
最先被擡進來的是擔架的窄頭,侏儒跟着擔架尾巴露出一撮黑毛。擔架上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不自然地蜷曲着疾呼“奶奶,奶奶,我要被壞人抓走了”,此景太荒誕竟令簡煜錯生“過勞死前走馬燈”的念頭。
他向覃舒投去疑惑的眼光,她蹙着眉使了個要他回避的眼色。
為覃舒攙扶的老妪挪至擔架,作勢解産婦褲帶。
産婦抵死不從,殺豬般地嗥叫;方才擡擔架的男人們堪比迎賓隊齊刷刷站成一排。
簡煜過去把他們一個個踢出房間:“沒得看了是吧?生小孩還看?”
他最後一個離開,把門阖上了。
覃舒翻箱倒櫃,尋找讓産婦冷靜的辦法。
她抓到一柄不知何人留下的算盤,試圖分散産婦的注意力。
“欸,你知道這個叫什麼嘛?”話一出口,覃舒自覺荒謬得好笑。上一次認識算盤還是在小學課堂,數學老師把它當作認識加減法的入門工具……如今計算器早已取代了它。什麼天珠地珠,都在物欲滌蕩下被掩埋于舊時代沙土。
可是癡呆女心思即刻就被勾去了。她直勾勾注目覃舒靈巧的五指,珠子翻飛快如處理二進制的CPU。
“這是橫梁,分隔上下兩側的珠子。梁上的是天珠,梁下是地珠,每顆天珠表示5,每顆地珠表示1。你知道5是多少嗎?攤開你的手。”覃舒攤開五指,擔架上的女人也攤開了五指。
為女人接生的老婦攤開手掌,覃舒知道,這是開了五指的意思。
“五、五根,五根。”
覃舒愣了愣:“什麼?”
一旁沉默的侏儒解釋:“她的意思是,有五個男人輪了她。”
“五根。一個天珠。又有五根。一個天珠……”因疼痛意識不清的産婦嗫嚅,“兩根天珠。個位數,十位數,百位數……”
“開到六指。”老妪冷靜道,“頭位,很好。腿打開,深呼吸,聽我口令。”
“她聽不見。”
“她能聽到算盤聲。”
言下之意,靠撥算盤來控制産婦的呼吸頻率。理論較難,實踐應能滿足。
覃舒發現她每撥五個地珠産婦就會做一次深呼吸。即便喪失理智,她僅存的意識也在拯救她于火海。
為了緩解焦慮以應對持久戰,老婦刻意找話題:“他們都講她是智障兒。小姑娘,您認為呢?”
覃舒打量産婦蒼白的面容:“我認為她很漂亮。”
沉默的侏儒女孩忽激動大喊:“是啊,她蠢就蠢吧,還長得漂亮,所以他們玩弄她的身體,上了瘾,不讓…不讓任何人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