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你在内嗎?”
“我打不過…打不過他們。”女孩的氣勢一下就癟了,“玩弄殘障兒很方便的,所以老光棍都喜歡,哪怕她們染了髒病,瘦得像骨架。”
覃舒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确耳聞類似的事件:哪家女孩子又丢了,邋遢老光棍竟尋到了俊俏的媳婦……兒時鄰居家姐姐辍學挺着大肚子,濃妝豔抹令人無法置信她才十四歲。
“窮山惡水出刁民。貧困能封住人的口舌,索性再龌龊的幹起來都毫不費力了。”
老妪一番感慨惹得覃舒狐疑:“為何您如此肯定越貧困的地方人們就越邪惡呢?”
“小姑娘。人是需要被馴化的。他們太聰明了,沒有任何天敵能夠制約他們。”
“我不敢苟同您的觀點。”
“您是受過教育的。”老妪說,“哪怕情願在寺廟聽僧侶念念經文,您也是被馴化的。可窮山惡水不一樣…我講的窮山惡水,是群精神匮乏無所不用其極的孩子們。他們用華麗的綢緞掩飾空虛,颠倒黑白,肆意地仇視、嫉妒、憤怒,恃強淩弱,又稱這是天性。”
“社會達爾文?它被證實是錯誤的。”覃舒反駁,“人很複雜,善構成了他們的一部分,惡亦複如是。您膽敢保證他們不曾對其笃信的學說有過一絲懷疑嗎?倒是該講講,為何人的天性就不存在一絲善意呢?”
老婦笑了:“您确實很軸。”
她說,“講講我的經曆吧。小姑娘。80年我在商超做收銀。當時很流行儲物櫃棄嬰,一個女人抛棄了剛出生的孩子。我于心不忍,撫養了他,可他不學好,長大賭博欠了債後畏罪自/殺……”
老婦哆嗦了,顯然激起不大好的回憶,“死前,他架刀要我給他打錢…他分明在抖……後來一刀抹了自個兒脖子,說:他知道錯了,他痛苦,但又怎麼辦?做錯了事就像賭輸了錢,但凡錯一點就會一錯再錯;人性的惡就像落進一杯水裡的墨汁。縱然天性有良善,又怎麼抵得過惡?……他是誠實的,但黑不黑、白不白,除了死還能往哪兒去?……”
産婦兩條腿抻得幾近變形,她哭嚎着,愈演愈烈的陣痛使她一陣陣痙攣;侏儒女孩合攏她的手,小聲地抽噎。
被一股焦躁侵擾,覃舒無言。
老婦捋着産婦顴骨濕哒哒的鬓發,安撫她:“沒事的,會過去的。”
長時間分娩為屋子增添一股膻味,幾番用力又摻雜了排洩物的腥臊。
覃舒扯插銷,開窗通風。
期間去無菌器械室取紗布産鉗,她一邊替産婦擦拭額角的汗,一邊協助老婦人接生。不時收到新的禽流感病死者,處理他們後事。
偏是無暇顧及生與死間,侵入性思維作祟,她回想和簡煜在同一地點的交/媾——她肘撐窗,呼出的熱氣模糊貼合她脊背的船隻,船隻颠簸,拍出的浪染濕了褲腿。
航行在乳白色海洋中的冒險者,頭腦除卻歡欣一片空白。
覃舒倍感屈辱。
接踵而至的是曾萬侯的譏嘲:性是寂寞的,不上不下懸置着。
五個地珠為何侵害手無寸鐵的女孩?
是出于寂寞嗎?
還是社會身份認同?不知所出的自尊?
事後,覃舒點了根煙;簡煜盤腿,下身蓋着毛毯:“你就這麼熱衷S/M?”
她回避他目光,“我不知道。”
“做/愛時你在想什麼?”
“……”覃舒拇指彈了下煙嘴,“我在想,你是愛我的……”
是出于寂寞嗎?
一聲啼哭響徹雲霄。
覃舒猛回神,胎兒已完整娩出;老婦剪斷臍帶,清理胎兒口腔的粘液。
是個女孩。
産婦失去了意識,胎盤需手動娩出。老婦讓她們回避。
隔着門扉,覃舒傾聽時斷時續的啼哭。她四下找簡煜,可樓道除卻幾盞燈,冷冷清清。
許是操勞過度,她站不穩腳跟。矮個子女孩喊她名,她對她瞧了瞧,趔趄奔向洗手間。
絕不是寂寞。
她抑不是良善的。
聽到嬰兒被娩出後的泣音,覃舒忽萌生掐死她的沖動。
——她是個女孩,不該繼承父親的暴戾與母親的軟弱來到世間。
想法隻一瞬。
她卻頓悟了一切。
五個地珠為何侵害手無寸鐵的女孩?
不因寂寞,不為維護徒有其表的自尊,僅僅是一時沖動。
在善惡之外無法被界定的灰色地段,所有人匍匐着,其行為的意義通通是由後來者賦予的。
所有人,都由着一股無由來的意氣邁上既定軌道,其中的因果關系有如波粒二象性,唯有在量的積聚下才被覺察。
而看到現象的人堅信所見就是真理。
若吃肉犯法,他們就說吃肉的人都是惡人。
其實道貌岸然的思想犯和真正的罪犯僅隔一念之差,缺乏這個契機,賦予他們的善惡标簽就會被革新。
于是,任何犯罪學都是後人的诳語;任何對人的定義都是枉費心機。
想到這,覃舒犯惡心。
強迫症抑制亞型是指具有壓抑沖動傾向的患者,她就是其一。
然而,追求盡善盡美的行為被賦予了一層宗教色彩。曾萬侯谑她耶稣,簡煜竟也視她為神。
她被推舉到不屬于她的高度,内裡蒼白且空洞。
來到惡/魔/島的目的是要見證人性、再造乾坤嗎?
她忘了。
繼突發性的邪念後,覃舒想抱抱嬰兒,問她:你呢?你在想什麼?
你對這個世界充滿期待嗎?
……
執行部部長徐一諾被簡煜攔截,在接待室邊抿茶邊弄眼色。
李廣濤一行人同他面對面坐,大氣不敢出。
“你說D樓的女呆子啊。”被問到孕婦境況,徐一諾聳肩,“我連她名兒都記不得。她是跟她阿奶一塊兒來的,她阿奶年前過世,就留她一個。”
簡煜問:“怎麼懷的孕?”
徐一諾:“廢話,哪個男人播的種呗。”
他故意壓了聲,在座卻都聽得一清二楚,“這麼說吧,她腦子不正常,就算有男人侵/犯,也記不得。大老爺們兒無聊呗,找女人,就一夥人劃拳喝酒,輪流上了她。你說是誰的種?不滴血認親,不知道啊。”
話多了。他笑眯眯抿了口茶水:“肯定不是我,我射外面了。”
“你個喪心病狂的!”
李廣濤太陽穴青筋暴起,撐桌,拎起他領子就要揍。
徐一諾仍笑眯眯的,瓷碟都不帶晃,“别急,大爺,聽我講。咱爺們兒壞歸壞,哪壞得過她親生父母啊。你曉得她和她阿奶怎麼上島來的?倆人湊不出一部手機,是呆子父母聯系姓曾的,說要賣個價。老骨頭不值錢,就是那呆子,腦子雖不值當,身子倒值些錢。姓曾的二十萬收了。啊,你猜怎麼着?狗男女事後哭一老一小被拐賣,撈了熱心市民不少款子。蔫壞不——”
……
淚如雨下的覃舒察覺籠罩她的陰影,回過神來。
她偏頭。曾萬侯就在三步遠,望着跪伏的她。
他一身駝絨大衣,第二顆紐扣松松垮垮别着,翻領間露一抹黑絨衫,支起清癯的頭顱。
一改戲谑的,沒有多餘情緒,既見不着憐憫,抑無小心思得逞的愉悅。
曾萬侯捧着一本福音書,随彎腰漏了銀書簽一角。
覃舒下意識往後靠,他已向她伸出手去。
“要扶你一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