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輕聲應了一句,眼神卻沒有移動。她沒有承認自己會忍不住,但也沒有否認。
隻是,身經百戰的大導演,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輕易糊弄過去的。她穩得像塊石頭,卻早已被看穿了心跳頻率。
下半場的節目像一場精密運轉的儀式,一點一點向終點推進。直到主線演出最後一個動作完成,收束音樂的回響尚未徹底落下,耳麥裡傳來了那熟悉的升降機機械運轉聲——
然後,是羽生結弦的聲音。帶着哭腔的低語,一句一句斷斷續續地傳來。
“你做到了……做得好……真的……很努力了……”
像是終于卸下了全部的僞裝,他一邊喘息一邊哭,一邊哭一邊用力抱緊自己。那些話,像是他對着無人的夜晚說了千萬遍的自我安慰,如今終于有了出口。
觀衆的掌聲穿過場館傳進耳麥,後台機器的低鳴成了背景音,而那斷裂的哭腔,卻滴滴答答地落進了樂的心裡,每一下都像是滴在胸口,燙得她幾乎要無法呼吸。
她終于伸手,摘下了耳麥。
“Mikiko老師,春來就拜托您了。”
聲音帶着一絲哽咽,還是盡力平穩。她沒等回應,已經起身,從控制台一側繞出,飛快地奔向後台。
東京巨蛋真的很大,大得近乎荒謬。
尤其是在開演之後,為了觀衆安全做了複雜的動線管制,從中控台走到後台的那段路,突然變得無比遙遠,像是要穿越整個城市。
樂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後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裡回響,她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麼拼命地跑是什麼時候了。
她聽見了——那首專為羽生結弦換裝設計的音樂,已經進入了尾聲。
可她,還沒有趕到。
她的腳步終于慢了下來。
冰冷的空氣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從鼻腔一路割到肺裡。她用力調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按住心口的位置,感受到那裡還在因為剛才的沖刺而劇烈跳動着。
果然,她還是不喜歡跑步。
尤其是這樣冰冷、沒有盡頭的奔跑。
她站在過道盡頭,歇了一歇,靠在牆邊,閉了閉眼睛。
耳麥雖然摘了下來,可後台回音太清晰了——羽生結弦的聲音仍然穿透空間,一句一句地傳來。
“大家覺得Gift怎麼樣呢?我真的已經拼盡全力啦……後面還有安可部分,請讓我為大家再多表演一會兒。”
他的語氣裡帶着熟悉的孩子氣和一貫的認真,在笑着,也在努力控制自己情緒的邊緣。
“首先,要感謝我們台上的東京愛樂樂團的大家,請大家給予掌聲!”
樂聽着他的聲音,一步步邁向後台。她知道,他正在一個人努力地撐着這個夜晚。
“還有,還有——”舞台上,武聰先生接過話筒,模仿着羽生結弦的語氣,“還有今天一直在努力滑行的羽生結弦選手,請大家再給一次掌聲!”
她聽見他的笑聲在現場炸開,有點被戳中的窘迫,也有着被打趣的孩子般的羞赧。那笑聲在通道的盡頭回響,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眼尾卻泛起了酸意。
“還有以Mikiko老師和杉之原導演為首的導演組,還有所有幕後團隊的大家,正因為有了他們,這場演出才得以實現。真的非常感謝!”
那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冰面上、萬衆矚目的他,在說着“謝謝大家”的時候,刻意地留了幾秒的空白。那一聲“謝謝大家”,像是從喉嚨裡掙紮着擠出來的。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通道的台階上,任由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後台的另一邊,音樂緩緩過渡進武聰先生譜寫的《Gift》。羽生結弦站在幕簾後,手臂有節奏地拍打着自己——他要保持身體熱度,他不能讓肌肉冷卻。
可那一幕幕過去的準備、排練、争執與堅持,還是不合時宜地浮現了上來。眼前的燈光忽明忽暗,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咬着牙用力眨眼,強迫自己不去流淚,淚珠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滴落在冰涼的地闆上。
工作人員心疼卻也不敢靠近。
《春來》的前奏輕柔地響起,粉色的光線透過遮擋布簾暈染了後台。羽生結弦深吸一口氣,準備登場,卻猛地在那道光亮的盡頭,看到了站在那裡的人。
他微微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眉眼被燈光描出柔和的輪廓。
“加油,最後兩個節目了。”樂伸手幫他把有些淩亂的發絲理順,“春來要加油,我在這裡等你,要對得起我設計的畫面哦。”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等我。”
舞台上,《春來》的前奏已然進入高潮。他轉身走出幕簾,情緒翻湧,卻在踏上冰面的那一刻平穩如初。他如往常那樣,沉穩地朝樂團點頭緻意,迎着光,奔赴最後的安可。
“你怎麼過來了?”森本小介一臉驚訝地看着突然出現在後台的樂,“你不是說你要堅守——”
“噓。”樂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打斷他,目光始終落在監視屏上的那道身影。
他還在滑冰。每一個動作都如此熟悉,那身考斯滕、那組步伐,和2018年那一場,幾乎一模一樣。
她怔怔地望着那道光芒下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比賽場上意氣風發、在冰上喊着“赢了”的少年。
可今天,他不是為勝負滑冰。他是在舞台中央,盡情釋放着自己。
“能喜歡上滑冰真是太好了!”他站在冰面上大聲喊出這句話時,樂的眼眶猛地一熱。
演出在掌聲中落幕。羽生結弦輕輕地轉身,目光穿過人群、燈光、幕布,在後台的光影交錯間,看到了等在原地的她。
她站在那裡,眼眶紅紅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她眼中毫無保留的驕傲,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做到了!”他像個拿到獎狀的孩子,高高舉起拳頭,眉眼裡寫滿喜悅與驕傲。
這一次,樂沒有再陪他舉拳,她隻是張開了雙臂。
他愣了一秒,随即快步向前,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裡。
“辛苦了……真的很了不起。”她輕聲說,手掌撫過他滿是汗水的背,那聲音輕微顫抖,像是在為所有過往的努力、痛苦、信念,落下一聲溫柔的錨點。
他緊緊地抱住她,在她的頸窩裡輕輕顫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