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墨江十牽着走向了裡屋的房間，卻因為落後了一步看不清這位領主的神情。先前那個頹然的人早已消失不見，他看上去依舊有些倦怠，嘴角卻帶着笑。
上鈎了。
萊耶瀑布在雷伊湖的最西面，直接連通峽谷裡的塞卡雷斯河。瀑布的最低處有一個規模不大的小湖泊，伊斯雷爾說這叫冰火泉眼，泉水裡浮着大大小小的冰，瀑布從上面落下，地下同時也有滾燙的水湧出來。
“一般掉進來就沒得活了，水壓首先就能把人打碎，外加這水上下層溫度不一樣，”伊斯雷爾道，“我幫你減少了水壓，你不怕火，泉眼裡的沸水應該對你沒什麼影響。”
塔爾站在岸邊遲遲沒有動作，他往深不見底的水裡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問：“這裡……多深？”
“十多米吧，”伊斯雷爾笑了，“不通水性沒關系，你可以試試飛過去，讓小虞跟着你一起。”
虞影溯有種不祥的預感，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道水流拽到了水面上空。塔爾見狀也不猶豫了，一雙火翼猛地展開，飛到了虞影溯身邊。而下一刻，瀑布的水流從正中的位置驟然轉向，朝着他們所在之處轟然下落，轉瞬間就把二人拍進了水底。
玄逐歸驚得張大了嘴，無聲地罵了一聲“我靠”。一旁的災禍皺着眉，塔爾在剛才關閉了感知，除了生死危機關頭，他失去了任何來自對面的消息。
“這三天過後晚殊會回來，到時候就把你交給她了，”伊斯雷爾轉頭和玄逐歸說，“加油。”
被拍進水裡的塔爾直接懵了，他不是躲不開，但那道水流來自雷伊湖，不知道哪裡來的恐懼讓他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動作。虞影溯在最後時刻摟住了他，用後背擋住了堪比利刃的瀑布。劇痛一瞬間同時席卷了兩人的意識，塔爾咬着牙睜開了眼睛，但下意識的呼吸動作讓一口水嗆進了氣管，窒息感緊随而至。
森林裡長大的孩子不通水性不算奇事，即使他們就在羅茵萊河邊生活，但幾乎沒有人會真的踏進河床。
窒息感讓他失去了冷靜，塔爾下意識地抓緊了虞影溯的胳膊，掙紮的動作讓他們下沉的速度更快。虞影溯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用一個吻堵住了塔爾的嘴，順帶着渡了一口氣過去。氧氣的回歸讓塔爾迅速冷靜了下來，他睜開了眼睛，用眼神詢問虞影溯能不能帶他上去。
可誰知道虞影溯搖了搖頭，他手腳并用劃了兩下水，顯然也是個不會遊泳的。
塔爾艱難地憋着氣，他們下沉了很久，周圍的水溫越來越熱，已經超過了體溫。他指了指水底，虞影溯見狀也往下看了一眼，給他比了個三。
後背的疼痛感還殘存着，塔爾不知道怎麼樣才能下沉得更快，但或許是周圍極高的水溫成為了深淵烈焰喜歡的溫度，他背後的火翼竟然在深水之中成功展開了。他松開了虞影溯的手，在水裡翻了個身，用腳底踩着對方的腳底猛地一蹬，讓兩人朝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水底泉眼并非全無好處，虞影溯一邊上浮一邊在溫暖的水溫中回想着以前羽畫說過的話。血族用于保護自己不受陽光侵蝕的防護層應該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但這并非隻能隔絕陽光，任何東西都能被擋在外面，包括水流。
深灰色的霧霭在清澈的譚水裡緩慢地散開，虞影溯低頭看見了黑暗裡的塔爾，竭盡全力控制着法力朝着水底的方向蔓延。周圍的水流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全部向他聚攏，随着法力的流動方向出現了一個将他包圍在内的漩渦。
行得通，虞影溯心想。
他的法力儲備究竟有多少他自己都不知道，懸浮術雖然和之前一樣難以直視，但對于這種大方向的控制卻不是什麼難事。
岸上的伊斯雷爾遲遲都沒有等到他們從水中出來，他往下望了一眼，本想着是不是得下去撈人，結果卻看見了下陷的水面。漩渦很快就影響到了水面，伊斯雷爾覺得有趣，順手就加了一道完全相反的力，卻不料漩渦還沒被破壞，閃着白光的火就從漩渦之中爆炸一般沖天而起。
伊斯雷爾挑了挑眉：“喲。”
塔爾身上的水都被蒸幹了，他仿佛帶着一縷白煙從水底一躍而起，而被他帶着一起的虞影溯竟然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漆黑的長發上沾得全是水，遮擋視線的頭發被甩到了腦後，露出了那張奪目的臉。
“你們怎麼連找到竅門都是同步的？”伊斯雷爾笑了，“那我不客氣了！”
瀑布的水流飛馳着朝他們縮在的方向襲來，塔爾松開了虞影溯的手，一雙火翼拍打着飛向高空。他的目标是瀑布的最高處，卻沒想到在即将抵達目的地的前一刻又被澆了個透。伊斯雷爾的指尖一個轉向，水就按照他的指示朝着塔爾而去，火翼再一次被撲滅。而就在塔爾即将摔入水中的時刻，那對翅膀又掙紮着再次出現，讓他隻有腳尖觸到了池面。
另一邊的虞影溯也沒多少輕松，有一道水流始終都牽扯着腳踝，用力把他向下扯。腳下漩渦的流速絲毫沒有減緩的迹象，一旦被扯下去頃刻間就會沉到潭底被浸在沸水裡，想再上來可謂難上加難。
伊斯雷爾一個人對付他們兩個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半途中橫插一腳的玄逐歸卻并不在他意料之中。新晉殺神面對君後一點也沒有遵守“武德”的想法，封喉刃寒光一閃，但還沒接近伊斯雷爾三步之内就被一道水流裹着甩到了遠處。
“斯卡文吉爾家的人其實不被允許參加雙塔的争鬥賽，因為輸赢毫無懸念，”伊斯雷爾打了個響指，水流把三人裹得動彈不得，“我們成為王族并不是因為他們恭敬，是因為需要制衡。”
塔爾先前就想問魔族大君究竟有什麼權力，但始終都得不到答案。
“你不姓斯卡文吉爾，隻要不是純血的王族就沒人管得了你，他們畏懼你的血脈，畏懼你的父母，但沒了這些庇佑你在這裡寸步難行，因為你太弱，”伊斯雷爾把他們拉回了岸上，“無間塔裡的挑戰者都是蝼蟻，真正的挑戰從通過七層的那一刻才開始。可現在的你們一旦站上無間台，在層主眼裡隻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
伊斯雷爾松開了他們，撿回了玄逐歸的刀，幫他重新别在了腰間。
“三天說着玩的，不過之後的每一天你們都會有新的對手，”伊斯雷爾笑道，“自求多福吧。”
不得不說伊斯雷爾說的“自求多福”半點也沒有誇張的因素，當塔爾看見第二天出現他們面前的是王權時，他幾乎想轉頭就跑。
“盡力躲，”王權言簡意赅，“被打到三次就去跳無間塔，我開傳送門。”
玄逐歸眼前一黑。
他一點也不想回憶這一天自己到底跳了幾次無間塔，塔爾經過上次已經毫無俱意了，而虞影溯更是出乎意料。他踩在無間塔的高台邊緣往下望，在塔爾和玄逐歸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躍而下。他并不知道無間塔的外牆是活的，但在足尖觸到坡面的瞬間，強大的電流直接從足底蹿到了頭頂。
塔爾被通感電得一激靈，暗罵了一聲就跟着一躍而下，可虞影溯不但沒有因為電流而慌亂，還踩着外牆滑到了無間塔第七層開着窗的地方，抓着窗框翻身而入。塔爾見狀立刻展開了雙翼，一個急轉就跟着飛身而入。
而好巧不巧，正在打掃衛生的七層層主和他們正巧碰了個面。
格蘭從來沒遇到過從外面闖進來的，茫然之下擡起手，說了聲：“嗨……？”
“别犯規，”王權開了一道傳送門，抓着虞影溯的胳膊就把他送回了塔頂，“還有你，自己上來或者直接下去。”
王權說完就跟着一起回了塔頂，而格蘭再怎麼與世無争，見到古魔之首也不可能認不出來。他拿着拖把呆在原地，過了好半天才問和他面面相觑的塔爾：“額，您好？”
“您好，”塔爾回道，“打擾了。”
他說完就從進來的地方跳了出去，格蘭還愣了一秒，随即就想到了這裡還是禁飛區，連忙跑到窗邊向下望。他沒看見紅發的少年，但一道白金色的光從他眼前一掠而過，直沖雲霄。
“後生可畏啊，”格蘭一邊感歎一邊關了窗，“王權都出山了……”
窗外的塔爾突然覺得有些驚喜，他懸浮在高台旁邊，和蕾妮西亞之前停在了同一個位置。
“有翅膀真好，”玄逐歸感歎，“現在問題來了，我怎麼下去？”
“你的刀不是擺設，”王權說，“你在顧忌什麼？血浸出來的刀比你想象中更強。”
王權一邊說着，虞影溯就再一次從高台上跳了下去，而塔爾背後的火翼被他自己收了，還踩着高台邊緣給自己加了一道俯沖的力。
“刀還能飛？”玄逐歸問。
王權沒說話，他開啟了一道很小的暗門，從虛空之中抽出了一把血色的利刃。那是一把很長的劍，幾乎和王權的身高一樣，古代惡魔之首垂眸看着那把劍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老朋友，又好像在看自己。
“這件事其實隻有布雷希特知道，但告訴你也無妨，”王權把劍背在了身後，“我就是這把劍。”
話止于此，王權似乎是笑了一下，但玄逐歸沒看清。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半隻腳已經離開了平台，手裡的刀隐隐發着光，嗡嗡作響。
“試試吧，總有第一次。”
這是玄逐歸第一次獨自從無間塔上跳下來。
虞影溯的懸浮術在一個月之後已經能用得很娴熟了，他成了原本自己口中“不會走路的殘疾”，整天沒事就停在半空。塔爾對此沒什麼太大的意見，因為玄逐歸也一樣，隻不過後者喜歡站在自己的刀上，站累了還會坐在上面。
“想不到吧，現在你飛起來是最麻煩的，”玄逐歸笑着挑釁，“一個不小心，火就能把森林給燒了。”
塔爾表示無所謂，他站在岸邊看着雷伊湖面上的深淵烈焰，笑着打了個響指，讓火熄滅得幹幹淨淨。他朝着湖中心望去，淩晚殊坐在湖中亭的屋頂，望着遠處輪廓模糊的山脈一言不發。自從虞影溯把懷表還給她，這樣的狀态已經持續了很多天，伊斯雷爾歎了口氣，讓他們誰也别去打擾。
“今天去瓊佩密林，”蕾妮西亞道，“你們之後十天的任務就一個，找坐騎。”
塔爾一愣：“在那裡找？”
“那裡是整個魔族地界巨獸最多的區域，而且秦侑戎管不了那麼多巨獸，”蕾妮西亞往北方望了一眼，“遷徙的季節到了。”
蕾妮西亞沒有說明，其實瓊佩密林的據點在幾天前已經設立完畢，他們這一次去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清道夫能夠在密林之中紮根。
永夜礦脈的五個入口分别對應五個地區，從西到東為瓊佩密林、帕盧莫本斯、鑒天城、阿蘇蘭和恒星墓地，中間三個都是大型城池，但東西兩側的卻屬于無主之地，即使是占據兩地的秦侑戎和白潼也不過是能在其中行動自由。
秦侑戎并不是古魔派中激進的領主，他甚至可以說是與世無争，卻也是其中最厭惡自己的地盤上出現外人的。他們出發之前羅戈送來了一份詳細的報告，上面說秦侑戎的感知範圍極大，但他最擅長的是短距離消耗和近戰，可一旦超過百米，戰力會急劇縮減。羅戈還特地标注，說他戰力縮減和防禦能力沒有半點關系，依舊是個啃不動的硬骨頭。
“分散行動，有任何意外讓災禍傳遞信号，”塔爾說，“留意沿路看到的屍體，在我之前不要碰那邊任何的水。”
虞影溯想了想，又問：“惡疾這麼大動作肯定是準備突破礦脈封印，那另外兩位沒有半點動作？”
“混沌沒有動作在意料之中，但他什麼時候作妖都不奇怪，至于死靈……”伊斯雷爾畫了一張簡易的永夜礦脈地圖，圈出了五個入口中最靠西的那一個，“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他在礦脈的西側，對此還不知情，而第二種就難辦了……”
虞影溯猜測：“他們聯手了？”
“可能性并不大，因為死靈很久沒消息了，”伊斯雷爾斟酌着用詞，“兩個古代惡魔聯手，這會是一場災難。”
淩晚殊先前就将“灼淩”再次出現的事上報了，原本屬于她那一支的清道夫已經原路返回，但駐守在帕盧莫本斯的七成人在半個月後死于溶骨病。這種病原本必須要飲下才能被感染，但照這個比例來看帕盧莫本斯中心的水源一定出了問題。
惡疾問世，除了擁有深淵烈焰的幸運兒能夠幸免于難，無人能逃過這場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