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禍往那兩人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和塔爾之間的聯系沒過多久就斷了。墨江十逮着玄逐歸一個勁問北樓現在是什麼樣子，玄逐歸被問得煩了，就說他隻去了姚家。
他想起了那片蓮池，不知道姚新旭和姚新芷現在是什麼情況。
“啊，姚家，”墨江十頓了頓，“那裡原來是我家。”
玄逐歸有些意外，他隻知道墨江十是北樓人，卻從未聽說北樓從前還有個這麼大的家族。
“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姚家跟我有仇你知道嗎？他們把我妹妹練成了藥人，殺了我親爹，還差點殺了我，”墨江十笑着說，“要不是老秦當年撈了一把我早死了，現在哪來的第一領主。”
“你現在是？”秦侑戎問他。
“好歹名義上是，也算給江家長臉了，”墨江十笑眯眯的，“我爹估計開心死了，他不争氣的小兒子現在混得還挺不錯，至少成了活得最久的那個。”
玄逐歸一怔：“江家？”
“哦，我叫江墨，我爹第十個崽，”墨江十笑了笑，“怎麼，認識我啊？不能吧，那你豈不是知道我以前是個窩囊廢了？”
“我聽過江家，”玄逐歸說，“蒼炱現在隻剩個東樓江家了。”
墨江十一怔，然後清了清嗓子：“我以前是個才子，蒼炱北樓人盡皆知的——”
“閉嘴吧你，”秦侑戎頭都大了，“沒臉沒皮。”
玄逐歸笑了，墨江十似乎并不關心江家究竟是什麼情況，他笑嘻嘻地岔開了話題，但玄逐歸并沒跟上。沈初墨曾和他說過江衡延和江蘭煙并不可信，這對兄妹都是城府極深的人物。一個家裡有兩個掌權人通常來說是個災難，但他們偏偏毫無嫌隙，無論外人如何離間都全然無用。
“災禍，能給我一個單獨的空間嗎？”玄逐歸問。
“行。”
災禍說着就化為流體，一張漆黑的幕把玄逐歸嚴嚴實實地這在了裡面，外界的聲音被隔絕得一幹二淨。他敲了敲戒指開啟了霧鏡，但這次出現的并非蘭克，而是赫卡洛斯的人形模樣。
“他在忙，有事我轉達。”
“查一下東樓江家最早是怎麼出現的，還有楚瀾珊的消息，”玄逐歸說，“南初還在北樓，讓他徹底搜查姚家府邸。”
“嗯，還有嗎？”
赫卡洛斯那邊的聲音聽着有些奇怪，玄逐歸頓了頓，過了幾秒猛地反應了過來。他下意識就掐斷了通訊，震驚了半晌之後，對面卻重新接通了。霧鏡之中空白一片，蘭克人沒出現，但聲音卻在。
“南初已經到北樓了，我……我讓洛斯特送信，”他盡力穩着聲音，“塔爾呢？”
“不在，他有事，”玄逐歸頓了頓，“初墨她……”
“軍師很好，幾天前收到了一封龍谷的信，裡面有兩朵萊茵雪蘭，”赫卡洛斯替蘭克說了，“還有一個事差點忘了，羽畫來了。”
玄逐歸一時間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他過了好幾秒才問：“是……血族大君？”
“是她，但她沒有停留，往赫蘿山脈的方向去了，”赫卡洛斯似乎在笑，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又繼續道，“血族開始有趣了。”
“那你們繼續忙吧，我去和塔爾說，”玄逐歸連忙道，“有空再聯系。”
密林之外的雪下了很久，但林中卻依舊茂密得仿佛熱帶，氣溫比外界高了很多。樹木藤蔓随處可見，地面交錯盤纏的樹根上長着顔色豔麗的毒蘑菇，還有些塔爾從前從未見過的花。他們跟着鹿神留下的足迹一路向西南面而去，一路上偶遇的鳥獸魚蟲數不勝數。
“他們好像都很喜歡你，”虞影溯笑道，“獵豹都像貓一樣圍着你轉。”
“墨江十的獅鹫都喜歡你，”塔爾減慢了腳步，他有些疲倦，之前被鹿神強行喚醒并沒有緩解身體上的消耗，“淩晚殊給的法術？”
虞影溯把他抱了起來，單手托在懷裡：“怎麼不猜是我自己學的？”
“你連浮空都學得很累，”塔爾笑了，他環住了虞影溯的脖子，感受到了久違的擁抱，“你……沒準備學很多法術吧？”
“對，”虞影溯沒否認，“特拉古歐森林禁止一切血族法術，既然現在穩定點是五個，有沒有可能擴展到六個、七個，甚至更多？”
他一邊說着一邊跳過了一根凸起很高的樹根，失重感讓塔爾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緊，小聲說：“理論上可以，但需要圖紙和計算公式。如果新增的穩定點和先前的不匹配，即使結界不會立刻坍塌，強度也會受到限制。”
塔爾過了這麼久才把森林結界的穩定點算出個大概，這些點中的任意三個都能維持森林結界不倒，隻不過範圍和強度會有所減小。要在這些點之外的地方确定新穩定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沒有圖紙根本辦不到。
“我得回去問……他們當時設置結界的時候知情人有多少，”塔爾說，“如果大長老知道……”
“所以，我不會依賴法術的，”虞影溯拍了拍他的後背，“有一個小魔法師在了，我就當個騎士吧。”
塔爾笑着問：“暗夜騎士？”
“我偶爾也可以撿回一點血族的古老信仰，稱自己為黑夜與深淵女神赫斐娅狄斯的信徒，”虞影溯躍上了一棵巨大的樹，吻着塔爾的頸側，“我的小魔法師會因此受到銀石座的庇佑嗎？”
塔爾低下頭，他的獠牙銜住了虞影溯的嘴唇，留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但就在他們即将唇齒交纏的那刻，一隻閃爍的眼睛忽地就出現在了他們身側。塔爾一轉頭就對上了哈薩萊茵巨鸮赤色的眼睛，這隻巨鸮通體雪白，身上一根雜色的羽毛都沒有，滿眼都寫着“好奇”二字，伸着脖子探頭探腦。
“是他，”塔爾試探着伸了手，見巨鸮沒有拒絕就摸了上去，“鹿神說的應該就是他。”
塔爾打了個哈欠，他從樹幹上跳下，走了兩步後卻發現巨鸮還留在原地。那家夥盯着虞影溯看得目不轉睛，喙都快戳到他臉上去了。
“巨獸是不是都喜歡你這樣的？”塔爾失笑。
“我哪知道，”虞影溯後退了兩步，但巨鸮卻緊追不舍，“他是喜歡還是想吃了我？魔族的鳥……也算魔族？”
巨鸮可能是聽得懂人話，嘀咕着往後退了兩步。但他體積着實太大了，後退的時候沒注意地上凸起來的樹根，一個踉跄就直接後仰着翻了過去，那對巨大的翅膀下意識地展開想要維持平衡，但有限的空間阻止了他的一切動作。
周圍看熱鬧的動物一瞬間哄散開了，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巨鸮用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卡在了四棵樹中間，動彈不得。
塔爾看了幾秒，笑得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巨鸮十分絕望地叫了一聲，又撲騰着把翅膀收回來，好不容易騰出了點地方，但奈何姿勢太過刁鑽，不得不往後滾了整整一圈才重新站起來。
扪心自問，如果真的要選坐騎，虞影溯不是那麼想要他。
“找個空曠的地方吧，”塔爾說，“地方太小不好伸展。”
“那往南。”
他們本就離密林的邊境很近，巨鸮在林中蹦蹦跳跳的幅度很大，一個多小時後就到了空曠之地。密林之外被白雪覆蓋，大雪還沒停，積雪已經厚到了塔爾的大腿。
巨鸮顯然興奮極了，拍打着巨大的翅膀掀起一陣狂風，讓地上的積雪飛舞到了半空，一多半都落在了塔爾身上。雪花并不算太冷，塔爾默不作聲地彎下腰，用積雪團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球。
“虞影溯！”
塔爾在對方回頭的瞬間扔出了手裡的雪球，正巧打在他鼻尖。虞影溯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暗算，還沒來得及報仇就見塔爾被一隻巨大的白色爪子撈到了半空。巨鸮的鳴叫響徹天際，他帶着塔爾的笑聲一起飛向了高空，留着虞影溯一個人站在地上，落了滿頭的雪花。
巨鸮到了高空之後便松開了塔爾，火翼一展，周遭的溫度瞬間升高。雪花溶成了溫熱的雨，一滴一滴打在虞影溯的臉頰。巨鸮顯然也覺得新奇，他用腦袋把塔爾往高空頂，自己穿梭在雨裡玩得不亦樂乎。
“給他取個名字！”塔爾朝地面喊着，“秦侑戎說他如果喜歡，以後就是你的了！”
虞影溯失笑，空中的小魔法師展開了翅膀，雪白的火融化了周圍的雪，卻又和諧地與它們融為一體。
白玫瑰發光了。
“羅薩……布蘭卡，”虞影溯輕輕念着，“羅薩布蘭卡。”
過去的一個月，隻要塔爾累得睡着了他就會去夢塔裡找羽溯。雙倍的狡詐聯手赢回來了數不清的金銀财寶，但滿足感還不如回到王宮之後睡夢中的塔爾一個無意識的擁抱。羽溯說他貪得無厭，虞影溯回敬一句老奸巨猾，說來說去都是在自己罵自己。
一場場賭局裡他見識了很多從未聽過的語言，古人類語占了很大一部分。虞影溯第一次聽到這種語言是在夢塔的第三層，那天層主收到了一束白玫瑰，說了很多次這個詞。羽溯說那是屬于法爾伽魯姆最北面的小鎮諾亞之舟早已失傳的古語，也是夢塔如今二層層主燕拾的母語。
“什麼意思？”塔爾從高空落到他面前，他沒聽過這種語言，有些像精靈語，但卻少了很多那種複雜的發音。
“攢齊一百個擁抱之後再告訴你，”虞影溯仰着頭，手指點上他的嘴唇，“來嗎？”
撒野的巨鸮還不知道自己擁有了名字，漫天大雪從天而降，他追着一片雪花一頭栽進了厚厚的積雪中，掙紮着把腦袋拔|出來後使勁甩了甩。
塔爾收了雙翼，他本以為自己能和虞影溯一樣停在雪面上，卻沒想到腳下一沉，冰冷的積雪直接沒過了膝蓋。驚呼被壓在了嗓子裡，虞影溯的笑同時傳進了他耳中。他一仰頭就看到那張滿是壞笑的臉，對方捧着慢慢一手的雪直接倒在了他頭頂，連脖子裡都落了冰冷的雪花。
“好玩嗎？”虞影溯眯着眼睛笑，“再來一次？”
塔爾頂着一腦袋雪仰着頭看他，忽然揚起了嘴角，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虞影溯一瞬間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不過片刻失神的功夫就被抓住了腳踝，用力向下一扯。塔爾把他撲倒在積雪之中，偏偏臉上的笑還因為詭計得逞更加肆意。虞影溯看得牙癢，按着他的後頸向下一壓，鼻尖抵在一起，唇齒間的熱氣模糊了視線。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塔爾說，“特别喜歡。”
“因為好看？”
塔爾搖了搖頭，虞影溯的臉上其實始終都帶着不濃不淡的笑意，那像是長在他臉上的面具，是真的也是假的，可現在卻不一樣。無關樣貌，塔爾很少見到他真正開心的表情，他把很多假的東西都刻在了骨子裡，讓那些真實壓在了心底很深的地方，沒有人的時候才能見光。
“不是，”塔爾低頭吻了他的唇角，“因為看着……就很開心。”
虞影溯愣了一下，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把塔爾摟在了懷裡，仿佛自己的心髒隔着骨骼，跟上了對方跳動的節奏。塔爾的發絲散着淺淡的香氣，有點像赫蘿大裂谷的陽光，暖得幾乎要讓周遭的雪盡數融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塔爾閉着眼睛，徹底放松下來的身體不過數十秒就陷入沉睡。悠長的呼吸打在虞影溯耳邊，他聽着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他後腦的發絲。
巨鸮盤旋在高空，玩夠了之後緩緩下降，最後落在了他們身邊。虞影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正準備撒嬌的巨鸮見狀立馬閉了嘴，一雙眼睛眨巴着東張西望，想看看塔爾到底怎麼了。
“他太累，睡着了，”虞影溯輕聲道，“羅薩布蘭卡……喜歡嗎？”
巨鸮興奮得蹦了起來，他飛到一半才想起來塔爾在睡覺，剛起飛就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喜歡的話點頭就行了，”虞影溯失笑，“你願意當我的夥伴嗎？”
巨鸮的飛行速度着實很快，虞影溯幾乎是一眨眼就回到了密林東南。他讓羅薩布蘭卡留在了南邊，自己抱着塔爾鑽進了樹林。
與動物不一樣，被灼淩影響的樹木恢複生機需要更多的時間，永夜礦脈第一入口以東的所有植物已經被破壞殆盡，這種病對植物也有着同樣的效果，萬物枯死，不過短短一夜就将叢林夷為平地。鹿神的過濾結界效用很強，但終究是範圍有限，他不能暴露在空曠的地方，沒了密林的遮擋，惡疾能夠将他生生撕碎。
玄逐歸在災禍的幕裡待了很久，直到天黑才走出來。災禍化為人形之後盯了他許久，直到抱着塔爾的虞影溯出現，那道視線在最終離開了玄逐歸的後背。
“睡了？”災禍問虞影溯。